吃的悲哀
年三十的深夜,我听着倾城的鞭炮声,嗅着空气里的硫磺味,看着花炮用迷离的色彩将人们的祝福与希望涂在暗蓝色的天幕上,我揉着天亮要下锅的糯米粉,想:难道这样就叫普天同庆,万象更新吗?
民以食为天本是不错的,然而,难道我们可以据此将它溶化为“人以吃为乐”吗?
我们真是太重视口福了,我们过去有个灶王爷,可见吃的地位之重要。结婚、祝寿、添子要大摆宴席不说,就是死了人,坟前供供倒也罢了,偏偏还有路祭。受尊敬的亡录在半路上要受用好几顿。亲朋送行要设宴饯别;远道而来要摆酒接风或曰洗尘。布衣百姓相互致意:“吃过了?”“吃过了。”“还没吃啊?”“还没吃。”帝王们有帝王们的华宴,梁山泊好汉打了胜仗也是要在聚义厅大啖一回的。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故事发生在吃上:孔融让梨;鸿门宴;曹操煮酒论英雄。乃至于贵妃醉酒,吕布戏貂婵;武松在狮子楼杀了西门庆……也都发生在食桌上。我们的老祖宗,干脆把青铜炊器——鼎,升华为王权的象征。“鼎之轻重,未为问也。
“当个宰相,被称为“调和鼎鼐”,可见本事之大。称赞君主有政治才能,则说他“治大国若烹小鲜。”发展到现在,以吃为名,举行各种暗地交易的事就不胜枚举了。民间有歌谣道曰:“筷子一提,可以可以;酒杯一端,好办好办……”。有时我觉得,“吃”字的魅力之大竟如传染病一般。比方,我们说人有办法,叫“吃得开”。嘲人无能,叫“吃蹩”。走运,叫“吃香”。倒霉,叫“吃苦头”。还有什么吃惊,吃紧,吃罪不起等之类的词儿。最妙的莫过于骂人太笨,大吼一声:“你是吃屎的啊?!”连屎都没得吃的时候还有一句精彩的预备着,叫做:“喝西北风去啵!”那是有吃之人对无吃之人十分得意地嘲弄和鄙视了。
唉,吃吧,吃啊,这吃字如此生动,如此傲慢,又如此低贱。中国向以吃字甲天下而骄喜不禁,这新春大节之时,这辞旧迎新之际,吃,大吃,变着法子吃,任劳任怨地吃,岂有疑哉?
怕只有如我这样的不省之人才无事而烦恼,有福而哀叹。我真想解脱身上的围裙,甩掉臂上的袖套,从油香辣呛,五味调和,箸勤杯满,晕乎乎,迷澄澄的重围中冲出,跑到一处高高的山岗,让四野的长风吹我一个眼明心彻!让我在清明与坚韧中,开始我新的一年里的生命!
来源: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