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梦痕序
龙山,也是我故乡名山之一,而且跟秦望山的北面,恰恰是一个正对,从若耶溪下游泛舟而往,不过三十里而遥,故乡生活的二十多年中,我也曾登临过多少次,似乎也应该萦绕于我的梦痕中了。然而它是很不幸的。它不幸而长在我所厌恶,咒诅,而且骇怕的故乡的城市当中,不幸而沉浸在我所厌恶,咒诅,而且骇怕故乡的社会的霉烂而且龌龊不堪的空气当中,它也不免臭腐乳化了。况且,它是一座濯濯然无木——而且几乎无草——的童山;它的身上,又满缀着无数的土馒头。这些土馒头的馒头馅,又正是臭腐乳也似的社会底一部分分子的朽腐的骸骨。它身上藏垢纳污地包含着这许多朽腐的骸骨,正仿佛一方面臭乳上窟穴着无数毒蛆,所以它虽然是一座名山,而差不多已经成了我那腐败的故乡的社会,故乡城市的代表物了。这样的一个腐败社会腐败城市的代表物也只能给与我以厌恶,咒诅,以及骇怕,那里有恋念讴歌的可能?那里有若耶溪水,秦望山云也似地“似曾相识倍相亲”的可能?——即使不幸而有时现出于我的梦痕中。
夸大狂的唐代诗人元稹,曾经说什么——
我是玉皇香案吏,
谪居犹得住蓬莱;
……
仙都难画亦难书,
暂合登临不同居;
把龙山称为仙都,比作蓬莱。虽然那时候的越州社会,越州城市,也许未必现在那么霉烂,那么龌龊不堪,值得这样一夸;但是仙都咧,蓬莱咧,已经不过是一种幻觉,把龙山称为仙都,比作蓬莱,尤其不过是一种错觉罢了。也许,因为我不是什么玉皇香案吏,没有那样的福分,所以可以称为仙都比作蓬莱的龙山,到了我的眼底,也不幸而臭腐乳化了。
三
在我的梦痕中臭腐乳化了的龙山,居然迁地为良,在我的朋友徐蔚南,王新甫两先生的梦境中,留下了许多美妙的痕迹,并且他俩更用美妙之笔,把这些美妙的梦痕描绘下来,成为这二十篇《龙山梦痕》的美妙的小品。虽然他俩所描绘的,不单是龙山,而兼及于那些稽山镜水;但是龙山毕竟是一个主题。龙山何幸,竟有这样美妙它的福分呢?
自然,凡人对于客观的景物的印象,往往因为主观的不同而不同;而且异乡景物,又很能引起游客们称奇揽胜的雅兴,不比“司空见惯”者有因熟而生厌的心情。他俩梦痕中的龙山,美妙如此,不外乎这两种因缘。所以我对于他俩梦痕中的把龙山美妙化,决不能因为主观的不同和我那因熟生厌的偏见而否认它;何况更有他俩美妙之笔,给它增加美妙化呢?
来源: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