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和他的犟驴
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生产队解散单干,这头驴没人敢要,大舅把它带回家,卖个菜捎个脚,形影不离。
那是一个秋天,枫叶如火,在郊区、县城、汽车站、火车站之间,出现了一辆别具特色的“驴吉普”,不是人就是货,总是满载而归:
只见这头驴被装饰一新,油黑发亮,一尘不染,黑眼珠滴滴溜溜乱转,像一只轻盈的小鹿,拉着一挂带有黄色雨棚和两个胶皮轱辘的车。“呱哒、呱哒、呱哒……”蹄声均匀而单调,有如姥姥家墙上那面挂钟的砣在摇摆。它高仰着头颅,四蹄生风,一路颠着小碎步,皮笼头上的红缨犹如秋雨里盛开一朵艳红的鸡冠花。
大舅就端坐在这辆异彩纷呈的车上,左手摇着鞭子,右手拽着缰绳,一边驱赶着驴跑路,一边和客人人聊天逗闷子,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有说有笑,意气风发,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儿!
看到熟人,大舅首先会主动打招呼,然后手一抡,“啪——啪 ——啪”的响,长长的鞭梢儿在半空挥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就在人们心旌神摇之际,他驱着小毛驴载着车子早已远去,只留一个令人玩味的背影。
赶上了大雨大雪的天气,小客车和大火车都停运了,大舅没有生意,就打上一壶烧酒,配上半斤猪头肉一碟花生米,自斟自饮,喝到兴头上,不仅哼上一曲荒腔走板的京剧《走麦城》,还要悲悲戚戚地落下两行惺惺相惜的英雄泪,好像他驾驭的不是小毛驴而是赤兔马,他也不是一个车老板而是一个走背字的活脱脱的关羽关云长!
那头犟驴听着大舅又哭又叫,一点脾气也没有,只顾低头拉套,“驴吉普”稳稳当当地穿过大街小巷,从南到北,由东到西,轻车熟路,不管大舅酒醉鼾声如雷,一直送到家里的树荫下面,一直等到大舅大梦初醒再次扬鞭出发。
一遍遍,一回回,冬去春来,风里雨里,周而复始,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大舅带着他的犟驴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历史舞台,一步一步地跋涉和攀登,用尽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智慧和能量,终于抵达了他的人生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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