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小“萝卜头”
不到片刻工夫,挂面条就出锅了,面汤中飘着翠绿的葱花,卧着四个水灵灵、白嫩嫩的荷包鸡蛋,旁边点缀着刚炸的辣椒酱,红彤彤的一片,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我抓起筷子就要往嘴里塞,爸爸劈手将我扒拉到旮旯里,我一激灵半天不敢吭声,就连平日倍加呵护我的妈妈也是横眉冷对,没有一点笑模样。
爸爸把筷子放到小男孩手里,他举着筷子,嘎巴嘴儿,肚子咕咕地叫,却没有吃一口,“咕咚”的一声,双腿跪倒尘埃,头磕得水泥地梆梆响,千恩万谢,又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妈妈心慈面软,忙不迭地把小男孩从窗口放下去,还将面盆递到他手中,一直看着他走进了医院的大门。对于父母的慷慨,我惊诧莫名,要知道当年挂面和鸡蛋是凭票供应的,每人都有定量,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或者我过生日,才能一饱眼福和口福。
爸爸妈妈唉声叹气,一个沉默无语地收拾桌子,另一个坐在窗前凝望,若有所思。而我却热情奔放,一跃而起,蹿到炕上,又乐不可支地跳到地下,向父母宣布一条由我考证的惊人消息:“那个小男孩就是小萝卜头!”证据就是手中的小人书,我高高地擎起来,只见一个男孩,披头散发,农村娃的装扮,粗布的衣裤,土里土气,样子邋遢狼狈,浑身上下都是尘土,年纪与我相仿,颧骨突出,瘦骨嶙峋,脑袋大大的,眸子怯生生的,充满了渴望和期盼的表情。
可是,爸爸妈妈矢口否认,非说小人书中的“小萝卜头”是一位小烈士大英雄,我看见的“小萝卜头”是一个真正的农村娃,两个人不能同日而语,但他们都经历了苦难,都是坚强的孩子,都是值得我学习的榜样,要我敢于担当,有责任感。
傍晚,家里来了许多人,七嘴八舌地祝贺我们乔迁之喜。街坊四邻济济一堂,无话不说。鞠大夫和张护士聊起了医院的事儿,“那个长相酷似‘小萝卜头’的孩子不知道从哪里讨来了挂面条,妈妈没吃几口就咽了气,姐弟俩抚尸痛哭,呼天抢地,实在太揪心了!”“你不知道,孩子的姐夫比他的姐姐大出十几岁,二十几岁都不止,趁姐弟俩死去活来的空儿,他把一盆鸡蛋面条都给胡噜了!”两个人悲天悯人,愤愤不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张罗着捐钱送衣物,都希望能够帮到这个可怜的孩子。
后来,小学三年级我才知道“小萝卜头”是罗广斌、杨益言合著的长篇小说《红岩》里的人物,生活原型叫宋振中。一岁的时候,就被国民党反动派关进了重庆白公馆监狱。1949年9月6日,被害,当时,才9岁。他生在旧社会,遭受的是政治迫害;而从我家窗台上“长”出来的“小萝卜头”却生在新社会,是自然灾害让他背井离乡,是贫穷疾病使他家破人亡。他们处于不同的时代,承受着不一样的苦难,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从他们身上,我了解到了,快乐和苦难都是生活的组成部分。快乐愉悦身心,苦难磨砺意志。在苦难中挣扎的人们需要同情,需要拯救,这是所有善良心怀正义的人必须承担起来的责任!
许多年来,我十分庆幸自己看见了小“萝卜头”,父母身体力行,为我诠释了仁慈的含义;小“萝卜头”则向我第一次展示了人生的苦难,还有生命的坚强。如今我安居乐业,过着简单而恬淡的日子,时不时挺身而出,为需要帮助的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在我的身边,有许多像爸爸妈妈一样的人们。那助人为乐,扶危济困的淳朴民风,宛若美丽的丁香花,悄然绽放在共和国的每一个角落,老人青年小孩如沐春风的微笑,就是它绵绵不绝,经久不息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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