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长发
眼前总是浮现那样的场景:每天天不亮时,母亲就把煤油灯点亮,放到日记本大小的镜子旁,木制的小柜的上面。因为秀发实在太长,怕长发拖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弄脏。于是索性站在小板凳上梳理,让那飘逸的长发随着梳子的打理而慢慢成了麻花辫。母亲半回着头,一只手吃力地把长发托起。后来我才知道,母亲的另一只手在生产队辦玉米棒子时累的,中指骨质增生,终生不能弯曲。母亲把长发盘成一个发髻放在脑后,宛如一座富士山。
土屋的初冬也彻骨的冷,雪白的冰霜挂在墙角旮旯。我的目光便随着母亲煤油灯的移动来到外屋地(厨房),借着微弱的灯光,透过屋里和屋外中间那个不到一尺见方的玻璃看见了母亲早起做饭的全过程。母亲弓着腰在弥着白雾的锅灶上一起一伏贴大饼。她两手紧着团一团娇黄的苞米面,“啪的”一把甩在大锅边儿上,滋啦一声响,湿沉的面团惯性往下沉了一小截,锅沿儿上留下一块白嘎巴,面团最终被锅粘劳。贴大饼子也是技术活,啪,啪,啪,母亲飞快的把大铁锅边贴满饼子面,才直起腰,用胳膊肘擦擦汗。灶里的火不大不小,大锅上热哄哄的,锅里是漂着几片油星儿的白菜汤,在锅边儿滋啦滋啦地响着。这是最美味的食物了,喂饱了肚子咕咕直叫的八兄妹。母亲的身影不停地在家中忙绿穿梭,盘着的发髻依然是那么漂亮。可是白驹过隙,一晃,母亲已经是一个五十多岁地道的农村老太了!
父亲只顾当他的队长,家里全靠母亲一人操劳。母亲在队里和男人们干一样的活,用她那满是茧子的双手将我们抚养长大,用她那双大脚丈量着田间地头。
(五)
恢复高考那年,我在复试的时候差了几分,没考上,我儿时就渴望能上大学,可是家里困难,我打算安心回生产队当一名社员。母亲说啥也不同意,逼着我去念书,到离家能有二百里的一所重点高中重读。临走时,母亲嘱咐我:“好好读书,给爹妈争口气。没钱吱声,妈给你捎去。”
每次母亲给我送钱的时候,都要鼓励我。听着母亲的嘱咐,看着母亲那飘逸的长发,想到的是母亲的辛苦和不容易。家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父亲和母亲。因为哥哥姐姐们都成家立业。我便起早贪黑地学习,付出了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从月考的一百多名,上升到学年的二十五名。母亲看到了我没有让她失望,非常开心,脸上挂满了笑容。每次放假回家,母亲都是早早的站在屯子边,注视着远方从车站方向往回来的人,盼望着下一个就是我。母亲每次都是为我把长发打开,我在远处就能看见母亲那被风吹起的长发,仿佛是我今生一座指明的灯塔!晚霞映出了母亲瘦弱的身影,那佝偻的脊背,疲惫的神情,都是岁月风雨剥蚀而留下的,还有那双龟裂的手,也是为了我而结的茧子。每当我看见母亲,泪水便充满了眼眶。在瑟瑟的风中,我朝着母亲的方向伫立着,很久很久……
(六)
在临近高考的日子里,母亲捎信让我好好改善生活,说复习很累,怕我身体吃不消。钱不够就捎个信给她……可是,很久的很久不见家里捎钱来了。我知道母亲怕我吃不好,说硬话。我更知道家里的一分钱也要掰成两半来计划,我也知道母亲为了我能安心上学借遍了左邻右舍。我不能,再也不忍心让母亲为我东奔西跑而去低三下四的求人借钱,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姐姐却突然给我送来了好吃的和一百块钱。她千叮万嘱告诉我,母亲让我安心复习功课,一定要考上大学。我知道这钱来之不易,更知道母亲的话所包含的份量。这是母亲的希望!我流着泪让姐姐转告母亲,我一定考上大学来报答她!
(七)
高考结束当晚,我又一次失眠了。我决定给母亲买一个最漂亮的发卡,我要亲手给母亲戴上。当我兴致勃勃的握着手里为母亲买的那个红色漂亮发卡,看到母亲和姐姐站在屯子边接我的时刻,我呆愣地望着母亲梳着的短发,长发呢?母亲躲避着我的眼神。姐姐感觉出了我内心深处即将爆发的情绪,急忙解释……我用咆哮的声音拦住了姐姐,那张百元大钞似在眼前晃动。霎时,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揉了揉眼睛,一下子扑到母亲的怀里,紧紧拥抱着母亲失声痛哭起来,哭声震撼着四周空旷的田野,呼唤着痛苦结束前的快乐。母亲也紧紧拥抱着我。母子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是感情的溶化,是心灵的融合。
母亲失去了心爱的长发,圆了我生根在儿时的大学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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