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依稀慈母泪
人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我却永远忘不了一个柔弱女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坚韧和刚强。母亲最叫人无法忍受是洁癖,衣服被子有一丁点污渍都不行,洗衣板搓得哗哗响,不论白天黑夜,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就在我高考前夕,父亲出差,到外地公干,母亲白天在县委铅印室工作,不仅要料理一日三餐、洗洗涮涮,还要监督我和妹妹还有两个弟弟的学习。本来她身子就单薄,血压低、肺结核,单位和家里两头忙活,脸色苍白,气喘咳嗽,很快就病倒了。
就是这样,她也没耽误工作,还强撑着陪我学习,通宵达旦,不是缝补衣服,就是编织毛活。一天早晨炒菜,沸油溅了出来,烫伤了她的胳膊。为了不影响儿女的学习,她赶在放学前一个人就粉刷完了家里所有的棚和墙,手臂肿得像条椽子,高烧不退,尽说胡话,把我们四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打吊瓶,不喜欢麻烦人,就让我动手,我心疼手抖,一次又一次扎不上,手背肿的高高的,血迹斑斑,她眉毛拧成了疙瘩,脸色惨白,直流汗,还微笑着鼓励我,要自强自立,不要依赖任何人。我和妹妹在外求学的时候,母亲一接到我们的信,就哭得跟泪人似的,以致于两个弟弟发出了强烈的抗议,我不敢修书写信,可母亲依然柔肠百结,愁云满面。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鲁迅)为积攒儿女上学的费用,她宁可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也不向亲友张口伸手;为减轻儿女生活的负担,她宁可遭受病痛的折磨,不惜付出自己宝贵的生命。母亲用她极端近乎残酷的方式引导我们走向漫漫的人生道路。
出了校门参加了工作,我很快恋爱结婚,沉浸在幸福之中,而母亲正承受着疾病的摧残。她开始泻肚子,呆在卫生间半晌不出来,家里经常收到一些大城市医院的信,粗心的我还感到莫名其妙,认为是广告,不予理睬。其实,那些是母亲四处咨询的回信,她对自己的病情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一声不吭。母亲病入膏肓,才不得以卧病在床,省市医院都是一样的诊断:“癌症,晚期!”全家人包括我才如梦方醒。可是,母亲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不在省城做手术,却要回到家乡的小县城去治疗,意图很清楚,就是为了省钱,不给儿女添麻烦。我们极力反对,但谁也拗不过她:水一样的柔弱,钢一样的倔强,宁折也不能弯。“不能人财两空,让你们背着债务过日子!”至今言犹在耳,历历在目,坚定的声音仿佛一颗钉子楔入了我的身体,瞋目裂眦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我的心在流血,在流泪。
一生一世,母亲只过了一次生日。不是儿女不孝,而是姥姥记性不好,母亲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我们不知道是哪一天,根本无法操作。直到三姑姥造访依安,我们才确认母亲的生日是农历的六月二十二。在七台河的家里,烛光摇曳,蓬荜生辉,贵客临门,儿女成行,母亲坐在中间,左手牵着孙儿,右手扯着外孙,没有血色的脸庞浮现出少有的红晕,与亲朋故友嘘寒问暖,如荡春风。酒宴上,她不住地给客人和儿女斟酒夹菜,倚靠在椅子上,十分享受地倾听大家伙的祝福,不住地点头微笑。随后,拍全家福,孙儿、外孙,她一个人左拥右抱,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众星捧月。含饴弄孙,享受天伦,母亲的面容犹如晚霞一般的绚烂。那一天,那一刻,再香醇的美酒也无法张口,再地道的佳肴也不能启齿,我们心里五味杂陈,幸福和痛苦交织在一起,侥幸和遗憾柔和在一处,百感交集,声泪俱下。
人都说相思苦,谁道离别更艰辛 。我永远也忘不了弥留之际,母亲瘦成了一把骨头,银牙咬碎,嘴角布满了血迹,眼窝深陷,泪光盈盈,迷离的眼神里还闪动着对儿女的眷恋。她口不能言,神态黯然,努力地看了我们最后一眼。因为她心中还有未了之事——两个弟弟没有成亲。“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就是无私无畏,无怨无悔的母爱!
高山崩塌,大厦倾覆。四十九岁,正是壮年,生命却走到了尽头。皎好的面容定格成了一桢镜框里的照片,柔弱的躯体化为了云烟、雾霭。每逢清明、七月十五、中秋节、春节,我和妻子还有津儿、妹妹和妹夫还有外甥、两个弟弟和两个弟媳还有两个侄女,全家十二口人,一起来到母亲的安息之地。在勃利县近郊,一个群山环抱,松柏簇拥的地方,面对她的墓碑焚香叩拜,表达子孙后代感恩戴德之心。
神鸦哀鸣,杜鹃啼血。多少次夜来入梦,母子相逢,执手相看泪眼,一颦一笑与生前一般无二,还是那样慈祥好强,还是那样心疼儿女。多少次我拉住她的手开怀大笑,我倒在她怀里像孩子似的哭泣。多少次我跪倒尘埃,抱住她的腿苦苦哀求:“妈妈,我好想你,你快回来吧?!”然而,人鬼殊途,阴阳相隔,难以排遣我们心中无限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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