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作品正文:
连日的阴雨凉风,空气里流淌着写意般的清凉。于这清晨,轻轻地拉开窗帘,慵懒懒地倚靠床头。或抬眸远眺,或低头静思,过往的流年里,一些记忆深处的人和物像一个个深深的烙印,历尽浮华,却永不磨灭。时过境迁,物非人非,云烟成雨中,我总觉得,我那老屋一直在那里。
记忆中,我那老屋是极老的了,但青瓦青墙,依水傍树,好似一位敦厚睿智、铮铮铁骨的老者,映着望月沉淀,应着风物内敛,静默在那片儿时的故土。说起我的老屋,它不是远离尘嚣的青篱竹舍,不是斑驳时光的朱门豪户,它只是乡野小村里的一处普通民居,依一条宽宽的、铮亮光滑的青石铺墁的村巷而建,四邻八村,人来人往,特别热闹。儿时的我总是闻巷子里的喧闹而起,枕巷子里的喧闹而眠,难怪到后来,再大的噪音中,我也能安然入梦。往昔的岁月里,父亲用他的勤劳,筑起了这幢青砖青瓦的居室,一家人住在这里,安逸而温馨。
父亲是个勤劳能干的人,生活在固城湖边的父亲自小就会捕鱼。成年后,父亲制起了一堂竹筏。在浩渺的固城湖里,父亲张筏捕鱼,卖钱养家。记得小时候,固城湖里盛产各色各样的鱼,那形形色色的杂鱼,色彩斑斓,味道鲜美。其中有一种叫鳑鲏鱼,我们叫它鳑鲏粑粑,这种鱼体侧有条绚丽发亮的纵行线,宛若彩虹。鳑鲏鱼个体虽不大,但体态优美,色彩艳丽,蒸煎烹炸,味道鲜美,且有药食同源的功效。家乡曾流传这样的谚语:“正月鳑,卖东卖西尝一尝。”这些好看、好吃、好卖的杂鱼成就了父亲的捕鱼事业,我家也成了村里少数几户先富裕起来的人家。富裕起来了,总要营造居室,这是世代农人的共同特征,父亲自然不会免俗。记得是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从宣城山区买来了木料、青砖、青瓦,请来工匠,建起了一幢五木落地的青砖青瓦的房子,这在生活尚处于困难时期的乡村,绝对是了不起的一件事,也着实让我们全家骄傲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父亲制下的一堂竹筏、一只木船全部充公,家里的家具也全部充公了,生产大队彻底割断了我家的“资产阶级尾巴”。从此老屋虽在,但家徒四壁。青砖青瓦的老屋依旧矗立在村巷的边上,依旧依水傍树,生活还是在继续。几十年前,村里先后三次遭遇火灾,皆因村民不慎,灶膛里的火引着了柴草,突发火灾。风助火势,前后烧掉十几家草屋,而我家之所以独善其身,幸免于难,其原因是砖瓦房,外火不易引着。至今想来,心中竟时时想起归有光的《项脊轩志》“然余居其间,多可喜,亦多可悲……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灵庇者也”。在我想来,我的老屋,虽经历劫难,空空荡荡,却是吉宅,这么多年来,一直默默地庇护着我及我的家人!
八十年代初,父亲辞世后,我也离开老屋,择居异地,独立生活,老屋却渐渐显出颓势。难怪有人讲,人是屋子的胆,离开了人,房子就会渐渐败落。老屋越来越破,到了不拆不行的地步。拆屋那天,望着破败不堪的老屋,我突然很想哭!数十年来,它见证了父亲勤苦持家的经历,见证了我这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孩童的嬗变,也见证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我再次环顾老屋,轻轻摩挲着这里老旧的青砖、斑驳的墙壁、破损的灶台、褐色的木料、黛色的老瓦。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绪,一下子涌上了心头……老屋,我的老屋!您包容过我的放纵,抚慰过我的委屈,止息过我的怒火,回荡过我的笑声,承载过我全家的骄傲和自豪,处处留存着我温馨的记忆。不知不觉中,我已泪雨滂沱!
老屋从此荡然无存,徒留空址。往后余生,无论我居于何处,新居何其宽敞阔绰,我的老屋都会永久地留存于我记忆的深处!在四季清凉的风里,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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