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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伏脱冷,高老头,和拉斯蒂涅三个人一同下楼,因为迟到,在饭桌上坐在一处。吃饭的时候,欧也纳一直对伏脱冷很冷淡;可是伏盖太太觉得那个挺可爱的家伙从来没有这样的谈锋。他诙谑百出,把桌上的人都引得非常高兴。这种安详,这种镇静,欧也纳看着害怕了。

“你今儿交了什么运呀,快活得象云雀一样?”伏盖太太问。

“我做了好买卖总是快活的。”

“买卖?”欧也纳问。

“是啊。我交出了一部分货,将来好拿一笔佣金。”他发觉老姑娘在打量他,便问:“米旭诺小姐,你这样钉着我,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地方教你不舒服?老实告诉我,为了讨你欢喜,我可以改变的。”

他又瞅着老公务员说:“波阿莱,咱们不会因此生气的,是不是?”

“真是!你倒好替雕刻家做模特儿,让他塑一个滑稽大家的像呢,”青年画家对伏脱冷道。

“不反对!只要米旭诺小姐肯绘人雕做拉希公墓③的爱神,”伏脱冷回答。

“那么波阿莱呢?”皮安训问;

“噢!波阿莱就扮做波阿莱。他是果园里的神道,是梨的化身,”④伏脱冷回答:

“那你是坐在梨跟酪饼之间了,”皮安训说。

“都是废话,”伏盖太太插嘴道,“还是把你那瓶波尔多献出来吧,又好健胃又好助兴。那个瓶已经在那儿伸头探颈了!”

“诸位,”伏脱冷道,“主席叫我们遵守秩序。古的太太和维多莉小姐虽不会对你们的胡说八道生气,可不能侵犯无辜的高老头。我请大家喝一瓶波尔多,那是靠着拉斐德先生的大名而格外出名的。我这么说可毫无政治意味。⑤——来呀,你这傻子!”他望着一动不动的克利斯朵夫叫。“这儿来,克利斯朵夫!怎么你没听见你名字?傻瓜!把酒端上来!”

“来啦,先生,”克利斯朵夫捧着酒瓶给他。

伏脱冷给欧也纳和高老头各备斟了一杯,自己也倒了几滴。两个邻居已经在喝了,伏脱冷拿起杯子辨了辨味道,忽然扮了个鬼脸:

“见鬼!见鬼!有瓶塞子味儿。克利斯朵夫,这瓶给你吧,另外去拿,在右边,你知道?咱们一共十六个,拿八瓶下来。”

“既然你破炒,”画家说,“我也来买一百个栗子。”

“哦!哦!”、

“啵!啵!”

“哎!哎!”

每个人大惊小怪的叫嚷,好似花筒里放出来的火箭。

“喂,伏盖妈妈,来两瓶香摈,”伏脱冷叫。

“亏你想得出,干么不把整个屋子吃光了?两瓶香摈!十二法郎!我哪儿去挣十二法郎!不成,不成。要是欧也纳先生肯会香摈的账,我请大家赐果子酒。

“吓!他的果子酒象秦皮汁一样难闻,”医学生低声说。

拉斯蒂涅道:“别说了,皮安训,我听见秦皮汁三个宇就恶心……行!去拿香摈,我付账就是了。”

“西尔维,”伏盖太太叫,“拿饼干跟小点心来。”

伏脱冷道:“你的小点心太大了,而且出毛了。还是拿饼干来吧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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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格雷德里的喜歌剧《狮心王理查》中的唱词。

②波尔多为法国西部港口,产红葡萄酒有名,通常即以此地名称呼红酒。

③拉希公墓为巴黎最大的公共坟场。

④poire(梨)与poiret(波阿莱——人名)谐音,故以此为戏。

⑤夏多一拉斐德为波尔多有名的酿酒区,有一种出名的红酒就用这个名称,大概伏脱玲请大家喝的就是这一种。当时又有法兰西银行总裁名叫拉斐德,放以谐音作成谚语。

一霎时,波尔多斟遍了,饭桌上大家提足精神,越来越开心。粗野疯狂的笑声夹着各种野兽的叫声。博物院管事学巴黎街上的一种叫卖声,活象猫儿叫春。立刻八个声音同时嚷起来:“磨刀哇!磨刀哇!”

“鸟粟子呕!”

“卷饼唉,太太们,卷饼唉!”

“修锅子,补锅子!”

“船上来的鲜鱼呕!鲜鱼呕!”

“要不要打老婆,要不要拍衣服?”

“有旧衣服,旧金线,旧帽子卖啊?”

“甜樱桃啊甜樱桃!”

最妙的是皮安训用鼻音哼的“修阳伞哇”!

几分钟之内,哗哩哗啦,沸沸扬扬,把人脑袋都胀破了。你一句我一句,无非是瞎说八道,象一出大杂耍。优脱冷一边当指挥一边冷眼圈着欧也纳和高里奥。两人好象已经醉了,靠着椅子,一本正经望着这片从来未有的混乱,很少喝酒,都想着晚上要做的事,可是都觉得身子抬不起来。伏脱冷在眼捎里留意他们的神色,等到他们眼睛迷途忽忽侠要闭上了,他贴着拉斯蒂涅的耳朵说:

“喂,小家伙,你还耍不过伏脱冷老头呢。他太喜欢你了,不能;吏你胡闹。一朝我决心要干什么事,只有上帝能拦住我。嘿!咱们想给泰伊番老头通风报信,跟小学生一样糊涂!炉子烧热了,面粉捏好了,面包放上铲子了;明儿咱们就可以咬在嘴里,丢着面包心子玩儿了,你竞想捣乱吗?不成不成,生米一定得煮成熟饭!心中要有甚么小小的不舒服,等你吃的东西消化了,那点儿不舒服也就没有啦。咱们睡觉的时候,上校弗朗却西尼伯爵剑头一挥,替你把米希尔·泰伊番的遗产张罗好啦。维多莉继承了她的哥哥,一年有小小的一万五千收入。我已经打听清楚,光是母亲的遗产就有三十万以上……”

欧也纳听着这些话不能回答,只觉得舌尖跟上领粘在一块,身子重甸甸的,瞌睡得要死。他只能隔了一重明晃晃的雾,看见桌子和同桌的人的脸。不久,声音静下来,客人一个一个的散了,临了只剩下伏盖太太,古的太太,维多莉,伏脱冷和高老头。拉斯蒂涅好似在梦中,瞥见伏盖太太忙着倒瓶里的余酒,把别的瓶子装满。

寡妇说:“嗯!他们疯疯癫癫,多年轻啊!”

这是欧也纳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西尔维道:“只有伏脱冷先生才会教人这样快活,哟!克利斯朵夫打鼾打得象陀螺一样。”

“再见,伏盖妈妈,我要到大街上看玛蒂演《荒山》去了,那是把《孤独者》改编的戏。倘使你愿意,我请你和这些太太们一块儿土”

古的太太回答:“我们不去,谢谢你。”

伏盖太太说:“怎么,我的邻居!你不想着《孤独者》改编的戏?那是阿太拉·特·夏多勃里昂①写的小说,我们看得津津有味,去年夏天在菩提树下哭得象玛特兰纳,而且是一部伦理作品,正好教育教育你的小姐呢。”

维多莉回答:“照教会的规矩,我们不能看喜剧。”

“哦,这两个都人事不知了;”伏脱冷把高老头和欧也纳的脑袋滑稽的摇了一下。

他扶着大学生的头靠在椅背上,让他睡得舒服些,一边热烈的亲了亲他的额角,唱道:

睡吧巴,我的心肝肉儿!

我永远替你们守护。②

维多莉道:“我怕他害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