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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高老头叫道:“可是还有法律哪!还有葛兰佛广场给这等女婿预备着呢;要没有刽子手,我就亲自动手,割下他的脑袋。”

”不,父亲,没有什么法律能对付这个人的。丢开他的花言巧语,听听他骨子里的话吧!——要你就完事大吉,一个子儿都没有,因为我不能丢了你而另外找个同党;要你就让我干下去,把事情弄成功。——这还不明白吗?他还需要我呢。我的为人他是放心的,知道我不会要他的财产,只想保住我自己的一份。我为了避免破产,不得不跟他作这种不清白的,盗窃式的勾结。他收买我的良心,代价是听凭我同欧也纳自由来往。——我允许你胡来,你得让我犯罪,教那些可怜虫倾家荡产!——这话还说得不明白吗?你知道他所谓的企业是怎么回事?他买进空地,教一些傀儡去盖屋子。他们一方面跟许多营造厂订分期付款的合同,一方面把屋子低价卖给我丈夫。然后他们向营造厂宣告破产,赖掉未付的款子。纽沁根银号这块牌子把可怜的营造商骗上了。这一点我是懂得的,我也懂得。为预防有朝一日要证明他已经付过大宗款子,纽沁根把巨额的证券送到了阿姆斯特丹,拿被里,维也纳。咱们怎么能抢回来呢?”

欧也纳听见高老头沉重的膝盖声,大概是跪在地下了。

老头儿叫道:“我的上帝,我什么地方触犯了你,女儿才会落在这个混蛋手里,由他摆布?孩子,原谅我吧!”

但斐纳道:“是的,我陷入泥坑,或许也是你的过失。我们出嫁的时候都没有头脑!社会,买卖,男人,品格,我们懂了哪一样?做父亲的应该代我们考虑。亲爱的父亲,我不埋怨你,原谅我说出那样的话。一切都是我的错。得了,爸爸,别哭啦,”她亲着老人的额角。

“你也别哭啦,我的小但斐纳。把你的眼睛给我,让我亲一亲,抹掉你的眼泪。好吧!我去找那大头鬼,把他一团糟的事理出个头绪来。”

“不,还是让我来吧;我会对付他。他还爱我呢!唉!好吧,我要利用这一点影响,教他马上放一部分资金在不动产上面。说不定我能教他用纽沁根太太的名义,在亚尔萨斯买些田,他是看重本乡的。不过明儿你得查一查他的账目跟业务。但尔维先生完全不懂生意一道。哦,不,不要明天,我不愿意惹动肝火。特·鲍赛昂太太的跳舞会就在后天,我要调养得精神饱满,格外好看,替亲爱的欧也纳挣点儿面子!来,咱们去瞧瞧他的屋子。”

一辆李在圣·日内维新街停下,楼梯上传来特·雷斯拿太太的声音。“我父亲在家吗?”她问西尔维。

这一下倒是替欧也纳解了围,他本想倒在床上装睡了。

但斐纳听出姊姊的口音,说道:“啊!父亲,没有人和你提到阿娜斯大齐吗?仿佛她家里也出了事呢。”

“怎么!”高老头道。“那是我末日到了。真叫做祸不单行,可怜我怎么受得了呢!”

“你好,父亲,”伯爵夫人进来叫。“哟!你在这里,但斐纳。”

特·雷斯多太太看到了妹妹,局促不安。

“你好,娜齐。你觉得我在这儿奇怪吗?我是跟父亲天天见面的,我。”

“从哪时起的?”

“要是你来这儿,你就知道了。”

“别挑错儿啦,但斐纳,”伯爵夫人的声音差不多要哭出来。“我苦极了,我完了,可怜的父亲!哦!这一次真完了!”

“怎么啦,娜齐?”高老头叫起来。“说给我们听吧,孩子。哎哟,她脸色不对了。但斐纳,快,快去扶住她,小乖乖,你对她好一点,我更喜欢你。”

“可怜的娜齐,”但斐纳扶着姊姊坐下,说,“你讲吧!你瞧,世界上只有我们俩始终爱着你,一切原谅你。瞧见没有,骨肉的感情才是最可靠的。”她给伯爵夫人噢了盐,醒过来了。

“我要死啦,”高老头道。“来,你们俩都走过来。我冷啊。”他拨着炭火。“什么事,娜齐?快快说出来。你要我的命了………”

“唉!我丈夫全知道了。父亲,你记得上回玛克辛那张借票吗?那不是他的第一批债。我已经替他还过不少。正月初,我看他愁眉苦脸,对我什么都不说;可是爱人的心事最容易看透,一点儿小事就够了,何况还有预感。他那时格外多情,格外温柔,我总是一次比一次快乐。可怜的玛克辛!他后来告诉我,原来他暗中和我诀别,想自杀。我拚命逼他,苦苦央求,在他前面跪了两小时,他才说出欠了十万法郎!哦!爸爸,十万法郎!我疯了。你拿不出这笔钱,我又什么都花光了……”

“是的,”高老头说,“我没有办法,除非去偷。可是我会去偷的呀,娜齐!会去偷的呀!”

姊妹俩听着不出声了。这句凄惨的话表示父亲的感情无能为力,到了痛苦绝望的地步,象一个人临终的痰厥,也象一颗石子丢进深渊,显出它的深度。天下还有什么自私自利的人,能够听了无动于衷呢?

“因此,父亲,我挪用了别人的东西,筹到了款子,”伯爵夫人哭着说。

但斐纳感动了,把头靠在姊妹的脖子上,她也哭了。

“那么外边的话都是真的了?”但斐纳问。

娜齐低下头去,但斐纳抱着她,温柔的亲吻,把她搂在胸口,说道:

“我心中对你只有爱,没有责备。”

高老头有气无力的说;“你们两个小天使,于么直要患难临头才肯和好呢?”

伯爵夫人受着热情的鼓励,又道:“为了救玛克辛的命,也为了救我的幸福,我跑去找你们认识的那个人,跟魔鬼一样狠心的高勃萨克,拿雷斯多看得了不起的,家传的钻石,他的,我的,一齐卖了?卖了!懂不懂?玛克辛得救了!我完啦。雷斯多全知道了。”

高老头道:“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他的?我要这个人的命!”

“昨天他叫我到他屋子去。——他说,阿娜斯大齐……(我一听声音就猜着了),你的钻石在哪儿?——在我屋里啊。——不,他瞅着我说,在这儿,在我的柜子上。——他把手帕蒙着的匣子给我看,说道:你知道从哪儿来的吧?——我双膝跪下……哭着问他要我怎么死。”

“哎哟,你说这个话!”高老头叫起来。“皇天在上,哼!只要我活着,我一定把那个害你们的人,用文火来慢慢的烤,把他割做一片一片,象……”’

高老头忽然不响,话到了喉咙说不出了。娜齐又道:

“临了他要我做的事比死还难受。天!但愿做女人的永远不会听到那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