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想是因为不能跟小姐们一起坐马车出去才哭的,”贝茜插嘴说。
“当然不是罗!她那么大了,不会为这点小事闹别扭的。”
这恰恰也是我的想法。而她这么冤枉我伤了我的自尊,所以我当即回答,“我长得这么大从来没有为这种事哭过,而且我又讨厌乘马车出去。我是因为心里难受才哭的。”
“嘿,去去,小姐!”贝茜说。
好心的药剂师似乎有些莫明其妙。我站在他面前,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灰色的小眼睛并不明亮,但现在想来也许应当说是非常锐利的。他的面相既严厉而又温厚,他从从容容地打量了我一番后说:
“昨天你怎么得病的呢?”
“她跌了一跤。”贝茜又插嘴了。
“跌交:又耍娃娃脾气了!她这样年纪还不会走路?八九岁总有了吧。”
“我是被人给DD的,”我脱口而出。由于自尊心再次受到伤害,引起了一阵痛楚,我冒昧地作了这样的辩解。“但光那样也不会生病。”我趁劳埃德先生取了一撮鼻烟吸起来时说。
他把烟盒放入背心口袋。这时,铃声大作,叫佣人们去吃饭。他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是叫你的,保姆,”他说,“你可以下去啦,我来开导开导简小姐,等着你回来,”
贝茜本想留着,但又不得不走,准时吃饭是盖茨黑德府的一条成规。
“你不是以为跌了跤才生病吧?那么因为什么呢?”贝茜一走,劳埃德先生便追问道。
“他们把我关在一间闹鬼的房子里,直到天黑。”
我看到劳埃德先生微微一笑,同时又皱起眉头来,“鬼?瞧,你毕竟还是个娃娃!你怕鬼吗?”
“里德先生的鬼魂我是怕的,他就死在那同房子里,还在那里停过棂。无论贝茜,还是别人,能不进去,是不在夜里进那房间的。多狠心呀,把我一个人关在里面,连支蜡烛也不点。心肠那么狠,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瞎说!就因为这个使你心里难受,现在大白天你还怕吗?”
“现在不怕,不过马上又要到夜里了。另外,我不愉快,很不愉快,为的是其他事情。”
“其他什么事?能说些给我听听吗?”
我多么希望能原原本本回答这个问题!要作出回答又何其困难:孩子们能够感觉,但无法分析自己的情感,即使部分分折能够意会,分析的过程也难以言传。但是我又担心失去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吐苦水的机会。所以局促不安地停了一停之后,便琢磨出一个虽不详尽却相当真实的回答。
“一方面是因为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的缘故。”
“可是你有一位和蔼可亲的舅母,还有表兄妹们。”
我又顿了顿,随后便笨嘴笨舌地说:
“可是约翰·里德把我DD了,而舅妈又把我关在红房子里。”
劳埃德先生再次掏出了鼻烟盒。
“你不觉得盖茨黑德府是座漂亮的房子吗?”他问,“让你住那么好一个地方,你难道不感激?”
“这又不是我的房子,先生。艾博特还说我比这儿的佣人还不如呢。”
“去!你总不至于傻得想离开这个好地方吧。”
“要是我有地方去,我是乐意走的。可是不等到长大成人我休想摆脱盖茨黑德。”
“也许可以——谁知道?除了里德太太,你还有别的亲戚吗?”
“我想没有了,先生。”
“你父亲那头也没有了吗?”
“我不知道,有一回我问过舅妈,她说可能有些姓爱的亲戚,人又穷,地位又低,她对他们的情况一无所知。”
“要是有这样的亲戚,你愿意去吗?”
我陷入了沉思,在成年人看来贫困显得冷酷无情,孩子则尤其如此。至于勤劳刻苦、令人钦敬的贫困,孩子们不甚了了。在他们心目中,这个字眼始终与衣衫槛褴褛、食品匿乏、壁炉无火、行为粗鲁以及低贱的恶习联系在一起。对我来说,贫困就是堕落的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