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思絮
碑上刻着乾隆皇帝从公元1775年到1798年这23年间用同一题目写的《林下戏题》六首诗。
对于这位老先生的诗,人们从来不敢恭维。有人在论诗时以他为例,说他一生作诗不计其数,但文学史上从未承认他是诗人,甚至都不屑于简单地提一句。这是真的。无论在他生前或死后,也从未刊行过《高宗御制诗全集》或《爱新觉罗·弘历诗选》之类的书。在北京故宫或江南一些名胜处,人们常常看到他的“御题”诗,但很少会读完全诗,更不用说记住它了。那种富贵天子的口吻,矫揉造作的字句,不仅味同嚼蜡,而且令人生厌。即如这避暑山庄,触目见到的,大多数都是“二十年来衣食足,黔黎犹载圣恩宣”、“重忆琼筵陪色笑,金匙常抱手调羹”这类自我吹嘘、自我陶醉的颂诗,实在不堪卒读。
但是眼前这《林下戏题》倒非同一般,值得玩味,它多少流露了诗作者的心声:他的愿望和追求,他的烦恼和颓丧。
先看这第一首:“偶来林下坐,嘉阴实清便。乐彼艰偻指,如予未息肩。尖曦遮叶度,爽籁透枝穿。拟号个中者,还当二十年。”
落款是“乙未季夏下浣”。乙未是乾隆四十年(公元1775年),那正是清王朝的最盛时期,也是乾隆本人煊赫的“文治武功”达到峰巅的时代。他乘銮舆顺松云峡的石板御道,出西北门去殊象寺、罗汉堂和普陀宗乘庙拈香礼佛,祈求大清朝国祚长久,他本人延年益寿。松下小憩,在左顾右盼、洋洋得意之际,想起几位已经告退回乡、归隐林下的文臣,不禁惹动了一些林泉之想。在末二句下有一条小注:“余尝立愿,至八十五岁即当归政,距今尚有二十年,方得遂林泉之乐耳。”
他虽想“息肩”,“遂林泉之乐”,但也许尚未选定继承人,还要在众多的皇子中仔细考察,因此以二十年为期。虽是“戏题”,也还是透露了一点心曲。
过了十年,过松云峡时想起前事,他又写一首。末二句是“迅矣称林下,一旬非远年。”再有十年,当“林下人”有望了。八年以后,在松云峡又写一首:“昔盼十年远,今知近二年。”很有点即将如愿以偿的欣喜心情了。两年以后,即乾隆六十年,他将皇位交给儿子颙琰(嘉庆皇帝),自己当“太上皇”,但觉得还不能“息肩”,在《林下一首四叠乙未韵》中,艰难地说:“天恩符获已,子政训犹肩。察吏贤及否,勤民吃与穿。”他还要继续训导刚继承皇位的儿子,似乎肩上的担子还不轻,但是却不愿触及自己的一块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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