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夕拾
说完,老国头都没回便走进里屋。几分钟后,他走了出来。一身干净的半新的志愿军的军装穿在身上,解放帽,-双军用黄胶鞋,尽管老国面无血色,但英武之气仍远远袭人。
“报告首长同志,志愿军老兵国玉整装完毕,听侯首长指示,准备出发!”
老国敬了标准的军礼。书记愣住了,荒忙中他还了个悟空探路时常用的-个动作。而王科长却哭了,他上前双手拉位了老国的手,使劲地摇动着。豆大的泪珠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三天后的傍晚,公社的吉普车又来了,车后还是追闹着看热闹的孩子们。车又一次停到老国的门前。可这次那
位能吃会说的大肚子书记没来。送老国回来的只有戴眼镜的王主任。
公社的吉普车走了,夜色中的车灯开始雪亮,随着车子的渐远,那个亮点也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了,仓粮岗又恢
复往日的宁静。那辆吉普车再也没来过,老国还当他的队长,还干他的庄稼活,葱妹子总还远远地望着老国,一不
小心,也被秋风降下的霜染白了青丝。
那位日本商人给老国邮来了大彩电。尽管,当时买大彩电对乡下人来说,还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但老国还是拒收了。用他的话说是不想添堵闹心。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这天一早,仓粮岗来了台两头平的轿车。又是停到了老国的家门前,可这次走下轿车的不是那位大肚皮书记,听说他早调省城当了更大的书记。这次来的书记,高高的个,浓眉大眼的,-看就很厚道。他
同老国谈了很长时间。
第二天,轿子又接走了一身军装的老国。晚上,书记的轿子又把老国送了回来。车子开出好远了,老国还在门前
的沙岗上招手。
“别忘了,我的党籍!”
原来那个侨居日本的二鬼子又回来了。在镇上建了个什么蔬菜脱水厂,今天剪彩。县里乃至省里来了不少大官那位大肚皮书记也来了,不同的是他更发福了,肚皮更大了。老国也应邀参加了这个仪式。他那-身米黄色的老
式旧军装,在西装革履的人群中显得非常刺眼。甚至,记者们拍照时都要尽量避开他。
百忙之中的二鬼子频频举杯,他笑容可鞠地走到老国面前,附在老国的耳朵上说:“我已和书记乡长谈好了,在镇上给你买块黄金地皮,我出资给你盖个小洋楼。怎么样?”
老国笑了,笑得很坦然。他做了个手势,二鬼子便兴奋把耳朵凑了过来。
“哎,按说我真想原谅你,不然别人笑俺老国不大气,我也想学古人-笑泯恩仇,咱国家跟美国在朝鲜用几十万人的鲜血和生命打出了尊严。如今尼克松不也同毛主席握手了吗?国家的事咱也懂。可是,你我都不会忘那满地
的鲜血,满地血肉,起码我忘不了。梦里常被战友的惨叫声惊醒,想必你也会梦到过。你发财了,有钱了。能买得
起地皮,盖得起洋楼。你买得到心灵安宁吗?你买吧,买个好地方,圈起三仗高的大墙,留着葬你自已吧!墙矮了
被狗嘶碎的战友会越墙而过,让你日夜不得安宁!”说完,他一口饮尽了那血色的红酒,并第一次用力地与二鬼子握了-次手。望着呆若木鸡木鸡的二鬼子,老国开怀大笑,他笑的那么自豪,他笑的那么坦荡。他扔掉了酒杯,倒背着双手,从人群的缝隙中消失了。
夜深了,可国玉老人的屋里还亮着灯光。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为祖国为朝鲜,就是保家乡!”
老人的小屋里传出悲苍的歌声。
乡亲们都知道,老国又喝酒了。
第二天,乡亲们才发现老国死了,他坐在墙角,围着被子,皱着眉头,眼却睁着。面前的炕桌上,半盘花生
米,一碗咸菜条,半瓶没喝完的酒。还有-张大白纸,上面写满了“党籍,党员,我的党籍,志愿军战士,党籍,我的党籍!”
一早,人们便在老国的院里搭起了简易的灵棚。大队的王书记一早就给乡党委书记,乡长,还有那大肚皮书记打
去了电话。领导们表示一定要等他们,他们一定会来为老国送行的。
时针不紧不慢地指向了十点半,吉普车没来,两头平的轿子也没见影。团团转的王书记再一次拨通了乡党委
和乡政府的电话,秘书们的回答是一致的,
“乡领导正陪日本外商,中午要参加日方午寡。去不了了。”
“乡亲们,你们看见过下午下葬的吗?领导们忙,忙她妈的去吧!我抬头杆,咱送老国!”一向老实怕事的王
书记急了。
“起灵!”王书记喊着并担起了头扛。
送葬的队伍长长的,但没有哭声。人人眼里却充满血丝。
啊!那是种怎样的悲苍啊!
总算在十二点前埋葬了老国。临行前,王书记将一块木版钉在了老国的坟前。上写着:百姓心中的共产党员,
不屈的志愿军老兵:国玉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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