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婆子
老张婆子性情朴实质朴也是他人无法比得上的。据我所知,在许多地方,谁向谁借十万八万块钱不写借条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在老张婆子那里却是习以为常。在乡下,每逢星期六、星期天都赶大集,老张婆子每逢集市都倒腾些日用百货类在市场上叫卖,也不怕丢妇女主任的面子。在集贸市场我曾见到相邻摊位的业主向老张婆子:“张大姐,明天我上的货钱不够,倒个尖儿行不?”老张婆子一边给顾主找零钱一边问:“借多少?”“十万。”“行,让我们家老爷们送来。”她说着拿出手机打电话。工夫不大,她家的“老爷们儿”来了,从怀里掏出个见棱角的报纸包儿:“给,十万。”我见借主也不打包过数,躬身塞在柜台下,然后仍是各做各的生意。
我想,也许十天半月,也许一个月两个月,老张婆子的那个借钱的姊妹准会及时还钱的。果然,没出一个月,我又在集市上亲眼见到那位借主还钱来了。老张婆子仍是不打包过数,只是说:“啥时再用吱声儿。”看似有倾家荡产之危的事情,在老张婆子的手中就这样简单地传递。后来我才知道,老张婆子和她的姐妹们在市场交易过程中不论谁借谁的钱都不用打借条儿,从没发现过因借钱还款打官司告状的事。
老张婆子形象突出,个性也很突出,她敢爱敢恨。听说她当姑娘时谈恋爱也不像一般姑娘那样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二十五年前,她与驻防的上海籍军人谈了两年恋爱。后来,她的男朋友携她回上海与他的父母见面。做事处处讲究的上海人见未来的儿媳妇咕咚咕咚地喝自来水,旁若无人的高声朗笑,下到厨房锅碗瓢盆一齐响,便心中不悦,暗示儿子不同意这桩婚事。儿子是孝子,不敢违背老人的意愿,就将意思透露给她,说同意分手可以给她返程的路费和一笔青春损失费的。她几番做男友的工作都无效的情况下,泼辣劲儿又上来了,抓起上海人家中最名贵的一只花瓶嗖地向电视机砸去,只听哗啦一声瓶机俱碎,她则背起挎包冲出楼门扬长而去,什么路费损失费全免!上海一家人望着满地的碎瓷片和她飘然而逝的身影只是仰天长叹。
话及老张婆子就必须说酒。没了酒她似乎就失去了豪气,热辣和火爆。那是十年前的春天,我出差来到江苏的无锡。这是一座景色极佳的城市,远山淡青,近水泛绿,街巷幽曲,建筑典雅,我漫步街头一种赏心悦目之感油然而生。这时,我听到从一家小酒店里传出熟悉的猜拳声,一听就是东北人。循声入内,果然是四个东北的中年女人在猜拳。桌上横躺着四五个空白酒瓶子,仍有满满一瓶二锅头竖在盘盏中间,她们叫喊的酒令也充满着匪气,满脸惊怒的小服务员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响。见我进来,惊慌失措的老板娘走出柜台,说了几句我没听懂的无锡方言,但从她的神情中我可以感悟到:“帮忙劝一劝吧,别让她们再喝啦,会出事的。”我走上前去,拍了拍老张婆子的肩膀说:“大姐,差一不二得啦,再喝该钻桌子啦!”老张婆子一愣,瞪着被酒精烧红的眼睛问:“唉?听你这话是东北人,哪疙瘩的?”“黑龙江佳木斯的。你们呢?”“姐几个是草帽农场的。我们是来这疙瘩玩儿的,咱是地道的老乡,来,干一杯!”“大姐,出门在外喝这么多酒干啥?住哪儿?我送几个姐姐回去。”“不行!他冒充老乡,还骂咱是东北虎!”几个女人叫着,可她们的舌头都已经打卷儿,说了半天我才听明白,原来酒馆的老板为了多赚钱与这姐四个套近乎谎称自己老家也在东北。既然都是老乡,那就痛痛快快地喝吧。不料半斤白酒下肚老板就开始云山雾罩了,不但自己说穿了帮,还骂四姐妹是“东北虎”,结果被老板娘拽进里屋睡觉了。但这四姐妹都被惹出了“虎气”,非要喝出个“虎劲”给他看看,结果就出现了这一幕。
后来,四姐妹给了我这个老乡的面子,撂下酒杯,结完帐踉踉跄跄地走出店门。就是那次,我结识了老张婆子,对她的泼辣劲儿有了第一印象。
东北是中国气温最低的地方。似乎越是在冰天雪地之中越是需要热乎乎的人情味儿,但光凭热情似乎还难以展示出老张婆子的全部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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