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散记
最后一进是武侯的享殿。武侯的塑像全作道家装,这应该是三国演义的功劳,把诸葛亮在民众的眼里提高到神的地位,与吕洞宾成了一流人物。其实他本来是一位儒家,从隐逸的地位走出来,想藉蜀汉做一些事,虽然“羽扇纶巾”,宋朝的苏轼就已经这么说过;后来魏晋人的服履风度,我想也应当从他那里受到相当的影响。
这里也照例有着“灵签”,由道士管理着。我也求了一根,花了一块钱,从旁边买到一张批词。现在已经忘了上边所说的语句,不过只记得里边说的是吉祥的话而已。
从武侯祠的享殿走出来,到隔壁昭烈帝衣冠冢去,要经过一个水阁的小院,那里也有卖茶卖酒的。小院后面有一段短的弯曲的围墙,墙后面全是碗口粗细的大竹子。地方非常幽静,使人想像着古时的隐士,芒鞋竹杖,在这样的院落里徘徊。
在如雾的细雨中我走出了“丞相祠堂”。
我坐了黄包车在凹凸不平的路上走着。经过了有名的“万里桥”;三国时费祎使吴,对送行的人说:“万里之行,始于此矣。”从此就开始了他的穷年累月的长途。那块万里桥的石碣,上面贴满了红红绿绿的什么堂之类的广告纸。那有名的锦江,也只剩下了浅浅的伏流,水的颜色也变黑了,可以和南京秦淮比美了。
小时候有由《警世通言》改编过来的《今古奇观》,深深的沉醉到那美丽的故事里去。在《女秀才移花接木》那一章的故事里,知道了薛涛的故事,和她那有名的“五色笺”。我曾经走遍了祠堂街、玉带桥和其余有名的几条文化街,想在南纸店里买点笺纸,而带回来的却只是失望。他们所有的只是一些刻着粗糙的人物山水画的信纸和已经成了宝贝的洋纸的美丽笺之类,这和北平的本纸店里可复刻的《十竹斋笺谱》一比,就不禁使人叹着风流的歇绝了。
一切旧的渐渐毁灭下去,新的坚实的工业文化还没有影子,成都却已渐染上了浓厚的浅薄的商业色彩,成为洋货的集散地,和一些有钱和有闲者消费的场所。在这里,我对那还多少保持了古代与文化的成都的生活方式,和其他的一切深深的有着依恋的心情。
我去望江楼的那一天,也是一个阴晦的日子。
像江南所有的花园一样,一进门就是夹道的翠竹,和铺了石子的小径。只转了一个弯,就可以看到那块题着“薛涛井”的石碣了。这块碑虽然不过是汉朝的东西,那井还应当是唐代的遗址吧?
这园子里全部的建筑都是同光时代的遗物,崇丽阁的阁门是锁着的。那高大古老的建筑里锁了一楼阴暗。我试着去推了一下那上了锁的楼门,它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来,从雕着精细花纹的木格子里看去,那一层层的木制楼梯上,铺满了灰尘,蝙蝠和燕子在这里找到了它们最好的巢居。
我在“吟诗楼”上坐下来休息。楼前面是一株只剩下了枯条的衰柳,锦江里的水浅得几乎已经可以见底了,对面是一片黑色的房子,使人感到了非常的压迫。
在回廊的另一面有着薛涛的石刻小像,在上面叙述着她一身的事绩。这使我记起了那颇为浪漫的故事。那是说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出了“梧桐”的诗题,她就作了“枝迎南北马,叶送往来风”的句子。根据这个,她的父亲就断定了她未来飘零的身世。这故事虽然浪漫,然而那真实性也非常可疑了。这无疑的是传统的试帖诗的表现法。如果是出诸名公钜卿之口,就该说梧桐是栋梁之材一类的话了。
来源:锦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