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别叫人抓住你的尾巴
“大爷,您怎么啦?”我带着哭腔,发出了疑问。
金大爷,双眼红红的,像两个桃,人呆若木鸡,一言不发。
听到我的哭声,王叔叔和张阿姨从创作组那屋跑出来,拉着我的手,送到图书室,一边安慰我,一边去拿小人书给我看。“金大爷,他怎么啦?”两个人面面相觑,三缄其口,就是摇头叹气。
回到家已是晚上。爸爸把妈妈和我还有妹妹召集在一起,再一次强调:“家里家外,都要闭上嘴巴,不许乱说话,以免祸从口出,一旦被人捉住了尾巴,就将万劫不复!”
他们举了一个例子,就是金大爷的事。
新苫的房,雪白的墙,墙上挂着毛主席的像。一只在寒冬中苟延残喘的蚊子,从阴暗处飞出来换气、接受日光浴,金大爷眼明手快,一巴掌拍死在老人家的脸上。他懊悔不已,顺口嘚吧了一句话儿:“唉,咋搞的吗,真倒霉,又是忙中出错?今天,在文化馆,大家伙朗诵《毛主席语录》,我就放了一个大屁,不合时宜,领导和同志大眼瞪小眼地瞅我,好尴尬!”
金大爷的老婆将丈夫在家聊的一句悄悄话当成了政治事件,寻死上吊,又哭又闹。他的大舅哥,也是县教育局局长,闻讯赶来,为妹夫打抱不平,双方话不投机,被她一竿子捅到了县革委会。大舅哥被一撸到底,发配五七干校劳动改造;金大爷由红卫兵押解,在大鼓台(亦称大舞台)召开批斗会,戴高帽子,游街示众。
一时间,从学校到单位包括家庭,人人自危,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走在路上,瞻前顾后,噤若寒蝉;就是在家睡觉,都得闭上嘴,生怕说梦话。
于是,妈妈带我和妹妹避祸乡下,爸爸一个人上班,留在县城。
可是,郊区也不安生。人还没进院,就见姥姥舞动两尺多长的大烟袋,正在骂人:“杀千刀,丧天良,缺德带冒烟儿,你们要拔了我的菜,抓了我的鸡,生孩子没屁眼儿,死无葬身之地!”而姥爷血灌瞳仁,一声不吭,双手紧握着三尺挠子,站在一边。
对面是十几个穿戴绿军装红袖章的年轻人,手里举着“红宝书”,也嚷嚷着“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斗私批修,一闪念!”
原来,姥姥、姥爷在房前屋后偷着种了点菜,养了鸡和鸭。一是自家吃,招待客人;二是换零钱,买油盐酱醋。平时,菜地用纱窗罩着,鸡鸭藏在仓房里,一直平安无事。原因是姥姥姥爷,三代贫农,根红苗正;还有,我有六个舅舅(不算60年代闹灾荒,饿死的双胞胎,一男一女),如狼似虎。一般人也惹不起,不敢捅马蜂窝。
这一次,公社和大队的人效仿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边派舅舅和舅妈们去农业学大寨,非要在大平原上修梯田;另一边派人来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姥姥、姥爷寡不敌众,栽的烟叶和西红柿全被铲除。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两个老人,还有妈妈以及我和妹妹这些生力军的加入并且以死抗拒,他们不得已悻悻而归,家里的鸡鸭才得以幸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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