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英没读过几天书。她虽说当上了学毛著积极分子,其实,说起领袖著作,她知道的也不过就是用石灰刷在墙上、田坎上的几条语录,不过,她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有愧于学毛著积极分子这个称号。
她对李兰花说:“我学毛著主要是从实践中学,我这个学毛著积极分子,是一身汗水两脚泥,从田里干出来的。罗肤她那个学毛著积极分子是怎么得来的?是她在公社书记的床上滚出来的。”
罗肤对桃花源的抱怨,桃花源里的男人们是认同的,只是,他们普遍有一个疑问:像罗肤这种姿色的女子,她为什么会嫁到桃花源里来?她为什么会愿意嫁给丁忍?
桃花源的向媒婆曾经给丁忍介绍过好几个女人,她们同丁忍见过面之后,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
“没见过这样的癞子。”
“他的眉棱怎么跟屋檐一样突出?都可以到他的眉棱下避雨了。”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他是哑巴吗?”
桃花源的男人都眼红丁忍。丁红说:“这狗日的癞子倒是有福之人。”他多次跟向媒婆打听:“罗肤怎么就愿意嫁给丁忍?”
但是,向媒婆始终守口如瓶,不肯透露一点罗肤的底细。
罗肤的娘家在阖家山公社,离桃花源很远,在沅水的另一边,要坐渡船,过沅水,还要走几十里山路才能到达。向媒婆不肯说,桃花源人也就无从知晓。
后来,桃花源里来了一个货郎,他挑着烟叶到桃花源里来换灯草。据他说,桃花源的灯草易燃,是打火镰的好材料。
丁君同这个货郎闲聊了起来。他说:“你说我们桃花源的灯草好,只有阖家山公社的灯草可以同我们比。这样说来,那你经常去阖家山公社啰?”
货郎说:“只要是阖家山公社的人,没有我不认识的。”
丁君说:“阖家山公社有个姑娘叫罗肤,你知道吧?”
货郎笑了一下,没有出声。
丁君问:“她在娘家时,是不是名声不太好?”
货郎叹了口气说:“其实也不能怪她,她家在当地是杂姓,她家里生了一大堆女儿,没有一个儿子,受人欺负嘛。罗肤是家里的长女,她想冲一冲,为家里争口气嘛。”
丁君说:“一个女人,能冲多高?”
货郎说:“罗肤是大队铁姑娘队的队长,每年挣的工分比男劳力还多。”
丁君说:“工分工分,就是公家的风。私家的风都抓不住,公家的风顶个卵用。”丁君接着又问:“她读过很多书?”
货郎说:“嗬!她可是高中毕业呢。你们武陵公社能找出几个女高中毕业生?她说起理论来是一套又一套,男人也说不过她。”
丁君说:“靠着说理论,她冲出来了?”
货郎说:“后来被选到公社文艺宣传队,唱常德丝弦。”
丁君说:“唱常德丝弦有什么了不起?我们桃花源里人人都会唱。——后来呢?”
货郎说:“后来她被阖家山公社的文书记看上了。文书记要她好好唱,将来要把她抽调到公社当电影放映员。”
丁君咂了一下嘴巴,惋惜地叹了口气,说:“然后,她这丘田,就被文书记开了头犁。——然后呢?”
货郎说:“她肚子大了,私下打了胎;后来肚子又大了,又私下打胎……落下了病根。”
丁君说:“难怪她天天熬中药呢。——然后呢?当上电影放映员没有?”
货郎叹道:“没有。——文书记又看上了别的姑娘。”
丁君说:“天生的泥鳅命,却偏要往水泥缝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