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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罗肤与桃花

吴婶四十多岁,平日里整天都在忙碌。她为生产队看一头水牛,自己家里养了两头架子猪,还有鸡鸭,还有一大片自留地,土豆蔬菜种得又多又好。闲下来时,手上也不得空,不是缝补衣裳,就是纳鞋底,打草鞋。

郎窝这个地方就是这样:男人除耕田犁地之外,回到家里就基本不干家务,坐在火塘边烤火抽烟,等堂客把饭菜煮好端上来。晚上等堂客铺好床,端来洗脚水。吃饭时,堂客不能与公婆丈夫同桌,站在旁边伺候,谁碗里没饭了,要接过去盛饭,双手递上。等大家吃完下席了,女人才能上桌。

吴婶总是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干活从从容容,身上衣服干干净净,说话总是轻言细语。吴婶和丈夫郎师傅只有老俩口,他们没有亲生儿子,只有一个养子,是分家独过的。郎师傅大概私下里抱怨过吴婶,但是,当着外人的面,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有一天夜里,我回家后,郎师傅跟我说:“你吴婶不见了,晚饭都没吃,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问:“你跟她吵架了吗?”

郎师傅说:“没有。我们只是争了几句,她就出去了。”

我跑到吴婶的养子家里打听。养子跟我说:“今天,我爹骂我娘是一只孵不出小鸡的寡鸡蛋。我娘哭着跑出去了。”

我忙说:“我们赶快四下里找找吧。”

养子说:“到处都是山,上哪找?”

我在禾场上等到深夜,吴婶回来了。她悄悄跟我说:“马知青,我怕你住在我家害怕;不然,今夜我不会回来了。”

我劝慰她说:“吴婶,你千万别做傻事。你和郎师傅二十多年,不也都过来了?”

有一天傍晚,我刚收工回家,吴婶匆匆从外面回来,交给我一大串钥匙,说:“马知青,你把它交给你师傅。”

我感到奇怪,正准备问“你自己不会给他?”吴婶不再说什么,调头就往外跑了。

天黑了,吴婶的养子跑来问我:“马知青,我娘回家了吗?”

我说:“她回家给我一串钥匙,又跑出去了。”

养子一拍大腿,说:“糟了。”

我问:“什么糟了?”

养子说:“今天下午,我娘看的那头牛摔死了,郎队长骂了她好半天,要她赔一头牛。”

我焦急地问:“这么晚了,吴婶一个人会跑到哪里去?”

养子叹了口气,说:“唉,还能跑到哪里去?”说完,低着头慢慢地往回走。

郎师傅回来了,我告诉他:“吴婶看的牛摔死了,郎队长骂了她,要她赔牛。她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郎师傅一跺脚,说:“赔牛?哪有钱赔牛?”

我说:“这么晚了,你说:吴婶会去哪里?”

郎师傅说:“你不用担心,她大概去她娘家了,明天就会回来的。”

第二天,吴婶没有回来。

第三天,一个上山砍柴的人发现,吴婶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后来,一个妇女告诉我,说是吴婶跟她说过:“我将来要死,只能死在山上,不能死在自己家里。我家里住着长沙来的马知青,我要是死在家里,马知青以后肯定会害怕,不敢再住在我家了。”

在吴婶下葬的日子里,我看见一个怀孕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院子里,几天都没有离去。我悄悄打听,有社员告诉我:这个孕妇是媒婆给郎师傅介绍的新堂客。

我听了,真替吴婶难过:夫妻一场二十多年,尸骨未寒,还未下葬,新人就迫不及待地顶班来了。唉,女人就像一只瓶子,摔坏了,换一只就是。

吴婶死后,我从她家搬了出来,住到了郎队长家。从此以后,见了郎师傅,我就扭过头去,懒得理他。

有一回,我和郎师傅在一条田埂上狭路相逢,郎师傅堵住我说:“马知青,你在我家住了这么久,我待你跟亲生女儿一样,你现在怎么反而把我当仇人了?”

我说:“你对吴婶太无情了。她还没下葬,你就把新人领上门。”

郎师傅说:“唉,我何尝不想和你吴婶好好过?结婚二十多年,我们都是和和美美的。只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火塘边只有我们俩口子,实在是太冷清了。我偶尔抱怨两句,她就寻死觅活,我能天天盯住她?”

这一天傍晚,收工的时候,郎队长忽然高声宣布道:“今天晚上在政治夜校开斗争大会。光棍们一定要把手洗干净啊!”

光棍们听了,个个欢呼雀跃,纷纷跳进渠沟里洗手洗脚,嘴里齐声唱道:

今晚打牙祭呀

手脚要洗干净呀

别忘了多揩油呀

春插鼓干劲呀

桃花听得没头没脑,忍不住问马知青:“开斗争大会就是打牙祭?怎么还要把手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