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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桃花

桃花惊叫起来:“三百斤红薯!那是多少天的口粮啊!”

桃花心疼那三百斤红薯,她也心疼这五颗有机玻璃子,她把扣子藏在箱子的最底层。到了晚上,她偶尔会把它们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在昏黄的桐油灯下,有机玻璃扣子锃亮发光,显出一种高贵的气派,与桃花住的茅草房极不协调。

桃花小心地把这五粒扣子别在自己的蓝印花布小褂上,她顿时觉得自己穿了多年的蓝印花布小褂,在扣子的映衬下显得多么寒酸,这让桃花既高兴又自卑。

傍晚,在桃花潭边捣衣的时候,桃花就会想:“幸好我穿的是土布衣,缝的是对襟扣,要是衣服上缝的是有机玻璃扣子,它们那么金贵,哪里经得起捣衣棒捶打呢?将来,等彭春牛给我做成了那种的确良衬衣,我该如何洗衣服呢?只能把它泡在脸盆里,用手慢慢搓洗。哎呀,那得花多少时间呀!一个黄昏干不了别的事了,尽顾着洗的确良衣服了。”

桃花突然意识到,穿一件缝着有机玻璃扣子的衣服,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她不禁又回想起自己小时候买手电筒的壮举。买一只手电筒不也要花两块五毛钱吗?桃花就觉得彭春牛同自己小时候一样,也干了一件可笑的事情。

想到他说的做一件的确良衬衣要分三步走,桃花觉得心里很温暖,她认为彭春牛太像自己了,彭春牛和自己就是一路人,陈山歌不是,刘粮也不是。

有一天夜里,桃花在睡梦中被一阵轻轻的呼唤声叫醒了,她翻身坐了起来,听见是彭春牛在叫她:“桃花,桃花……”

她穿衣下床,打开后门,来到屋后的檐下,看见彭春牛穿着厚厚的棉衣,露出白亮的牙齿望着她笑。

“桃花,你猜猜这里面是什么?”春牛拍着自己胀鼓鼓的腰围,得意地问道。

桃花看见他浑身上下都是水淋淋的,就问:“你掉到河里了?”

春牛脱下棉衣,桃花看见他的腰间围着一条白毛巾,春牛从白毛巾里取出了两个饭钵,把它们递到桃花面前。

桃花又惊又喜:“白米饭?你从哪里弄来的?”

春牛说:“快吃吧!桃花,这一钵是五两米,两钵就是一斤米。你把这一斤白米饭全吃了吧。这种饭是用甑蒸出来的,比锅里煮出来的白米饭好吃多了。”

桃花还真有些饿了。她用手挖了一把白米饭塞进嘴里,猛嚼起来。春牛说得对,用甑蒸出来的白米饭又香又软,有点像糯米饭。

看见桃花吃了几口,春牛才说:“这白米饭是我从公社食堂偷出来的。”

桃花像突然嚼到了砂子似的,住了嘴,望着春牛。

春牛说:“今晚,武陵县里的干部到武陵公社来检查工作,我们文宣队给他们唱我们自己编的学大寨的新戏,县里来的干部听了很过瘾,公社的伍书记觉得我们文宣队给他长了脸,就让我们文宣队的队员同县里来的干部一起吃晚饭。哎呀,饭桌上全是白米饭!一钵又一钵,撂得好高,菜就更不用提了,鸡鸭鱼肉全都有。吃这种饭,油水足,吃了这顿饭,再吃一年红锅菜也顶得住。我当时一边吃,一边想:桃花肯定没有吃过这种钵子饭。我胃里要是长了个布袋就好了,我就可以给桃花装一钵饭回去了。吃完饭后,我看见公社的饮事员把剩下的白米饭全提走了。我跟着他走进厨房,假装寻找剔牙的竹签。我看见饮事员把那些白米饭全放进了碗柜里。我出了厨房,假装回家。我在山路上走了两个时辰,估计食堂里已经没人了,我才转身往回走。我偷偷溜进了食堂。哎呀,不好,食堂的门已经上锁了,我左右检查一遍,发现食堂的一扇窗户是活动的。我就爬上了窗户,从窗户里跳了下去。”

说到这来,春牛停住了,望着桃花。桃花也望着春牛。

春牛捂住嘴,轻声嘎嘎地笑了起来,他说:“我从窗户跳下去,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把我吓晕了。过了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我跌入了大水缸里,那响声跟打雷一样,吓得我在水缸里泡了好半天,一动也不敢动。还好,没有人过来,我从水缸里爬了出来,摸到碗柜边,就在我伸手准备去打开碗柜门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吓得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说到这里,春牛又停住了,望着桃花嘎嘎地笑。

笑够了,他才继续说:“原来是老鼠叫。我从来没听到过老鼠叫这么大的声音。我以为我踩在了一个人身上,原来是老鼠!好多老鼠!它们从我身上踩过去,原来它们跟我一样,也惦记着白米饭呢。我从碗柜里拿了两钵饭,用白毛巾把它们捆绑在腰间。你看,多巧,我那天演一个大寨人。大寨人头上扎头巾,我身上准备着演戏的毛巾,要是没有毛巾,我真不知如何把这两钵饭偷出来。

我从公社食堂出来,没走多远,我就遇到了打着手电巡逻的两个民兵。两个民兵拦住我说:‘彭春牛,你这个修梯田的大寨人,怎么浑身都是水呀?’我跟他们说:‘你们摸一摸,这可不是水,这是汗,大寨人修梯田可不像你们巡逻这样轻松,要出大力流大汗。如果一身干干净净的,那还叫大寨人吗?’两个民兵用枪托在我背后砸了一下,笑到:‘狗日的彭春牛,入戏还蛮深呢,难怪伍书记夸你会演得好呢。’桃花,你看,这两钵白米饭来之不易吧?我辞别了民兵,急匆匆往桃花源里赶,出了一身汗,把白米饭都浸咸了吧?”

桃花细细地品味着嘴里的白米饭,她的确从白米饭里品出了汗味和咸味。她喜欢这种味道,她觉得这是她吃过的最美的白米饭,比起以前同罗肤在部队食堂吃的白米饭,好吃多了。

这种带着汗味和咸味的白米饭,也比陈山歌和刘粮那里的白米饭,更令她回味无穷。

桃花同彭春牛在一起的时候,她有时会给春牛讲夜郎国的故事。桃花说:“听我娘说,在夜郎国,每户人家都有田,田里的稻谷收上来以后,交够了财主的租子以后,剩下的就是自家的。”

春牛问:“剩下的粮食能够吃饱吗?”

桃花说:“能够吃饱。”

春牛说:“还是夜郎国好。在桃花源里吃不饱。”

桃花说:“在夜郎国,人们自己酿米酒喝;喝了米酒之后,就四处唱山歌,一时要走一天一夜。”

春牛说:“四处唱山歌,不用找民兵连长开证明?”

桃花说:“不用。人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春牛说:“还是夜郎国好。在桃花源里,社员一年到头都只能呆在田里出工,连过春节外出走亲戚都不行,必须破‘四旧’,过‘革命化的春节’”。

有一次,春牛突发奇想,他激动地说:“桃花,我俩逃到夜郎国去吧。到了夜郎国,我们就可以天天吃上白米饭,天天在一起唱山歌了。”

春牛一激动,就想摸桃花的脸。

桃花一点也不激动,她把春牛的手推开了,说:“我娘说了,在夜郎国,没出嫁的女子不能让男人摸脸,摸了以后,脸上就会长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