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秘书来到了田埂上,他挥舞着手中的信封,朝田里的桃花喊道:“桃花,你快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正在耘田的妇女们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直起腰来,望着田埂上的刘秘书,催促着桃花说:“桃花,快去拿来,让我们也看看。”
桃花洗尽手上的淤泥,卟通卟通地爬上田埂,接过了刘秘书手中的信封。这时,其他妇女也都爬上了田埂,挤在桃花身边。
信封并没有封口,桃花取出了信封里的东西——原来是照片!女人们都尖叫起来。照片一共有四张。桃花还没来得及细看,照片就被别人抢走了,她们一边看,一边尖叫:
“哎呀,桃花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嘿好看!”
“你们看桃花的眉毛!桃花好像皱着眉头呢。”
“哎呀,罗肤也上了照片!”
“真想不到,刘痒痒也上了照片!”
刘秘书笑眯眯地看着社员一惊一乍地尖叫着,等她们看够了,刘秘书才说:“这些照片暂时保存在桃花手里,谁想看,都可以到桃花那里去看。”
女人们把照片交还到桃花手中之后,刘秘书对桃花说:“桃花,你到我这边来,我要单独和你谈谈。”
桃花跟着刘秘书来到一处田坎下,刘秘书站定了,对桃花说:“桃花,你的山歌唱得好。你看,王书记到桃花源里来蹲点了,武陵县委宣传部的宁干事已经给你拍了照片了。我想请你唱几组山歌,配上这组照片,登到报纸上去。”
桃花的心思还停留在自己口袋里的照片上,她说:“山歌?你是说我上次打硪时唱的山歌?把打硪歌登上报纸?”
刘秘书说:“你上次打硪时唱的山歌当然是不错的,但要配上这组照片登上报纸,那就不合适了。”
桃花从来不看报纸;开会时,丁兵念报纸,她也没有认真听过。即使她想听,也听不懂报纸上的那些话,像“资产阶级法权”啦,“社会主义的草”啦,“资本主义的苗”啦,等等。桃花从没见过“社会主义的草”,她只见过稻草、稗草、蒿草、鱼腥草。桃花也没见过“资本主义的苗”,她只见过秧苗、禾苗、树苗。
她觉得报纸上讲的那些话,好像讲的是月亮上的事,离桃花源的生活十分遥远。她不理解刘秘书把她唱的那些山歌登上报纸干什么。在她看来,山歌就好像一声叹息,一串笑声,或是一阵风,唱过了就过去了,为什么要把它留在纸上呢?
不过,桃花不敢同刘秘书争论,因为刘秘书是有学问的人。刘秘书要把她唱的山歌登上报纸,肯定有他的理由,刘秘书说她的山歌还不合适登上报纸,那肯定是她的山歌还唱得不够好。于是,桃花小心地问:“登在报纸上的山歌,应该是怎样的呢?”
刘秘书低头想了一阵,然后问:“桃花,你觉得王书记这个人怎么样?”
桃花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个武陵县最大的官。她只知道桃花源人一会儿私下里叫他王麻子,一会儿当面又叫他王书记。她当然不敢当着刘秘书的面叫他王麻子,于是,她只好说:“他给我们生产队修了水泥晒谷坪,又让我们吃上了白米饭。”
刘秘书笑了,说:“那么,对于这么一个人,我们应该如何对待他呢?”
桃花说:“应该感谢他。”
刘秘书问:“应该如何感谢他呢?”
桃花回答不上来了。
刘秘书启发她:“桃花源里没有别的好东西,只有山歌。”
桃花似乎明白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说,应该唱山歌来感谢他让我们吃上了白米饭?”
刘秘书低头想了一会,然后说:“准确地说,应该是用山歌的形式来歌颂王书记。”
桃花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无法理解“感谢”和“歌颂”有什么不同,便问:“什么叫歌颂?”
刘秘书摸着下巴想了好久,才说:“歌颂,就是说好话。”
桃花说:“你的意思是说,王书记让我们吃上了白米饭,所以我们应该说王书记的好话?”
刘秘书苦笑了一下,说:“桃花,你怎么总想着白米饭呢?”接着,他慢慢启发她:“王书记到桃花源里来干什么来了?他是来‘三同’的,所以,你唱山歌应该歌颂王书记如何关心贫下中农的疾苦,如何与桃花源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如何牢记反修防修的宗旨.......”
桃花有些听不懂了,她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唱过这样的山歌。”
刘秘书鼓励他说:“这是新生事物嘛,你要慢慢学嘛,你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对你来说,唱山歌就像眨眼一样容易,我相信你一定能唱好歌颂王书记的山歌。”
刘秘书走了以后,桃花站在田埂上发了一会呆。本来,唱山歌对她说,就跟平常说话一样,张嘴就来,但现在不同了,现在她唱的山歌牵涉到一个武陵县最大的官,牵涉到“三同”,牵涉到“反修防修”,牵涉到“歌颂”,而且,她的山歌要配上照片登上报纸......这全是桃花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桃花感到有些头晕,甚至连呼吸都有些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