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看见王书记和罗肤挑着猪粪,一前一后地往田埂上走。高德英冲这两人的背影高声喊道:“在我们桃花源,也有这样的烂菜花。只不过,这个烂菜花的胃口大得很,她要腐蚀的不是何支书,而是武陵县的县委书记!”
几天以后,高德英带着妇女们到生产队的茶园去摘茶虫。仿佛是为了故意引起高德英的注意,罗肤总是挨着高德英摘茶虫,时不时的瞟一眼高德英,嘴里一刻也不停地唱着常德丝弦《社会主义新事多》:
从前我们穷山窝,
生病缺医又少药。
如今赤脚医生真正好哇,
会打针,会探脉,
中医西医来结合,
送医送药送温暖哪,
哑巴也唱起了赞美歌哇。
高德英越听越来火,她就对身边的丁待字说:“听说你和你娘已经到男方家里去探家了?”
丁待字点了点头。
高德英又问:“你对男方还满意吧?”
丁待字低下头,没有出声。
高德英故意大声地说:“女人呐,名声最重要。名声坏了,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罗肤还在唱:
从前我们穷山窝,
唱戏尽唱些坏家伙。
如今送来了样板戏呀,
洪常青、杨子荣、江水英、李玉和;
花鼓戏移植的《沙家浜》呀,
还有那革命的交响乐。
把牛鬼蛇神赶下台呀,
我们工农兵当主角。
高德英又对丁待字说:“女人呐,切记要守好自己的身子。要不然哪,苦海无边呐!这样的例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罗肤不唱了,她突然高喊一声:“请广大贫下中农社员们,赶快把红宝书拿出来!”
社员们都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急忙从口袋里掏红宝书。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掏出红宝书来。丁待字急得大喊道:“今天出工之前,丁兵并没有叫我们带红宝书出门啊!”
高德英也吓慌了,她扭头四处张望,并没有发现上级检查组到这里来。
由于罗肤的嗓音最响亮,每次有检查组到桃花源里来时,都是由罗肤带领社员们在田间地头读红宝书。可是,今天有点反常,罗肤没有带红宝书,其他社员也都没有带红宝书。
罗肤这次唱的是哪一出呢?
只见罗肤盘腿而坐,伸出空荡荡的双手,煞有介事地做出翻书的样子,不慌不忙地说:“请社员同志们翻到《纪念白求恩》这篇文章的最后一段。”
她假惺惺地翻了一阵,然后停了下来,神情威严地看了高德英一眼,说道:“在我们桃花源里,有人自以为当上了学毛著积极分子,就了不起了,到处造谣生事,污蔑领导干部。这样的人,她哪里算得上积极分子?她是猪鼻子插根葱————装象!”
说完了这段开场白,罗肤看着手中并不存在的红宝书,开始一字一顿地念道:
“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种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利于人民的人。
武陵县委书记王落桃同志就是这样的人。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够密切联系群众,同社员们打成一片。任何怀疑王落桃同志的人,都是不道德的人,都是充满了低级趣味的人,都是破坏干群关系的人,都是卑鄙无耻的人。”
听完罗肤念的这段语录,高德英吓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她才忍不住悄悄地问坐在她身边的李兰花:“《纪念白求恩》的最后一段,真的是这样写的吗?”
李兰花闭上眼睛,想了好一阵,然后小声说:“我也记不清了,大概……好像是这样写的。”
让高德英万分惊讶的是,一向不把她放在眼里、从来不到她家里串门的罗肤,竟然在春插到来的前一天,跑到她家里来拜访她了。
高德英不知道的是,罗肤是为了杀猪的事情而来的。
桃花源人一年当中只吃两次肉,一次是过年,另外一次就是双抢。双抢时节,抢收抢插,劳动繁重,武陵公社允许每个生产队杀一头猪来犒劳社员。
春插季节本来是不杀猪的,不过,今年不同往年,今年,县委书记王落桃到桃花源里搞“三同”。丁君在出工的时候说:“王书记住在丁兵家里,天天跟着丁兵的家人一起吃红锅菜,没有一点油水,这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都会骂我们桃花源然不知道好歹。唉,只可惜王书记不吃人肉,不然,我要学那介子推,从自己的大腿上割下一块肉,蒸熟了给王书记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