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看不惯看不惯是真的看不惯,不是装出来的看不惯。可是,桃花看不惯又有什么用呢?
桃花源人看得惯。桃花源人兴高采烈。桃花源人趾高气扬。看到其它生产队、其它大队、其它公社、甚至连武陵县城的公安、武警都源源不断地涌入桃花源,桃花源人觉得特别有面子,特别自豪。
丁君说:“以前,桃花源外面的人提到桃花源的时候,都会说:那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现在怎么样?现在,桃花源成了一座庙,人人都来拜。”
刘痒痒说:“文官要下轿,武官要下马。”
有一次,高德英在人群里叹气说:“现在是春插时节哟,不是打猎时节哟!”
高德英这一句不合时宜的叹气,马上引来了桃花源人的围攻。
丁君说:“王书记是武陵县最大的官,他难道没有你这个生产队的妇女队长懂得多?只要跟着王书记走,我们就能分到山鸡、兔子,吃上山珍野味。这样的好日子,几千年也难得遇上一回。”
刘痒痒说:“耽误春插怕什么唦?到时候,只要王书记批一张条子,武陵县粮食局就会把大米运到桃花洞口,我们只要用箩筐去挑回家就行了唦。”
罗肤说:“你这个妇女队长就是目光短浅唦,眼里只有春插。王书记为什么要这么大规模地围猎?他这是借围猎这种形式,搞一场反修防修的全民大演练。你懂不懂唦?”
高德英不敢再出声了。
杏花湾生产队的社员也来参加围猎了。桃花看见了彭春牛。彭春牛看见了桃花。以前,桃花一看见彭春牛,就会把心中的烦恼跟彭春牛说;彭春牛一看见桃花,就会很兴奋,就会两眼放光地死死盯住她,就会恨不得往桃花身上扑。
可这一回不同。这一回,彭春牛也很兴奋,可是,彭春牛不是为桃花而兴奋。当彭春牛和桃花一起,在桐树下敲着脸盆,同所有人一起高声呐喊的时候,他的眼睛竟然没有看着桃花,他闪闪发光的眼睛,望的是漫山遍野的火把。
“浪漫主义唦!这就是王书记的浪漫主义唦!”他眺望着远方,激动地喊道:“这才是真正的浪漫主义啊!”
他没有看站在他旁边的桃花,他不关心桃花在想什么,他不知道桃花不喜欢眼前的浪漫主义。
桃花想把兴奋的彭春牛拉到现实主义中来,于是,她就问彭春牛:“你们杏花湾生产队的插秧任务完成了多少?”
彭春牛望着远处的火把,显得漠不关心地说:“没完成多少。——今晚又该打下不少猎物啦,你们桃花源生产队的社员今晚又可以大会餐啦。”
桃花又问:“很快就要到五月一号了,你们生产队的春插完成得这么慢,你不着急吗?”
“我着什么急唦?”彭春牛仍然望着远处的火把,嘴里仍然喃喃自语:“同样都是桃花源大队,桃花洞里的社员天天吃肉,桃花洞外的社员一年都沾不上一点油腥。有没有王书记,真是两重天啊。”
桃花问:“你知道我们桃花源生产队春插任务完成了多少吗?”
彭春牛总算把目光收了回来,他望着桃花说:“不知道。”
桃花说:“我们生产队的春插才刚刚开了个头呢。我急得都睡不好觉呢。”
彭春牛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好着急的唦?有王书记在你们桃花源,天大的事,只要王书记大笔一挥,批一个条子就解决啦!”
桃花望着彭春牛的脸,她忽然觉得眼前这张脸是那么的陌生。当彭春牛望着远处的火把跟他说话时,桃花的心是寂寞的;当彭春牛望着她的眼睛跟她说话时,她觉得自己更加寂寞了。
唉,彭春牛,她的心上人,他怎么跟桃花源里的其他人说一样的话啦?她真恨不得把手里的脸盆扣到他的头上去,然后大声责骂他:“你呀,你呀,我看你跟王落桃一样,也是一个水老倌,二流子,麻子!”
桃花没有这样做,她只是伤心地想:“唉,同彭春牛在一起,还不如同高德英在一起呢。同高德英在一起,至少还可以说一说知心话。”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可是,桃花源生产队的水田,还是一片白茫茫、空荡荡的样子,看不到一点绿色的秧苗。
要是在往年的这个时候,春插差不多都要结束了,整个桃花源,一眼望过去,到处都是一片绿色。这样的绿色会让桃花心里感到踏实,舒服,这是因为,这片绿色中的许多小块,都是桃花和罗肤插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