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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拯救者

舅舅的儿子体弱多病,样子长得像花猴,腿脚干瘪像鼓槌,双手瘦得像枯竹,额上的皱纹像树皮,眼窝深陷像骷髅。

梅娘怄了一肚子气。在酒席上,舅舅给梅娘倒了一杯糯米酒。梅娘当着众人面,打烂碗碟,把酒泼在地上。

舅舅说:“只怪我的碗碟旧,旧的破了买新的。”

梅娘上楼梯时故意又蹦又跳又跺脚,结果把楼梯震塌了。

舅舅说:“只怪我家的楼梯全是朽木。”

梅娘去挑水时,放着井水不挑,故意到水塘里去挑了一担又脏又臭的牛塘水。

舅舅说:“儿媳刚来不熟悉路,错把牛塘当水井。”

梅娘在院子里故意东奔西跑,踩死了鸡仔和鸭仔。

舅舅说:“儿媳走路不习惯,踩死鸡鸭省得用刀杀。”

梅娘的反抗好比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没有任何效果。就这样,梅娘做了舅舅家的儿媳。

在舅舅家的日子久了,梅娘有时会想:唉,算了,认命吧,认命吧。既然都已经嫁到舅舅家了,那还是安下心来过日子吧。

梅娘开始下田耕地了,上山砍柴了,喂鸡养鸭了,放牛牧羊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有时,梅娘到山上割草,偶尔也会停下来远处张望,她也会想起助郎。只不过,这种念想就像山上的风一样,转眼就过去了。梅娘现在有丈夫有儿子,她要像母亲和外婆那样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

老天真是不公,五年之后,梅娘出嫁那天所有的不吉利的预兆全部都应验了。先是梅娘的丈夫生病死了;梅娘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又过了两年,梅娘的儿子也病死了。梅娘三十岁时,公公婆婆也在先后死去,家里只剩梅娘一人了。孤孤单单的梅娘日子过得凄凄惶惶。就在这时,族长召集全族人开会,大家一致认为梅娘是个克死丈夫和儿子的白虎星。这样的灾星是不能让她在寨子里居住,他们把梅娘赶到了独家村。

可怜的梅娘,独自一人住在独家村。到了夜晚,梅娘一个人守着一盏清灯,看着墙上的蜘蛛在结网,听着窗外雨打芭蕉,梅娘觉得日子像孤蚊一样漫长。

梅娘开始想念自己的儿子。她想,要是有个儿子,她就不会孤单了,也没人敢欺负她了,她的生活也就有了盼头了。她到山上挖野菜,蝴蝶陪伴在她身边。她对蝴蝶说:“你呀你呀,你对我好是好,可还是不如儿子好。你白天可以陪我,一到夜晚,你就躲树林里睡觉去了。要是你能帮我生个儿子就好了。”

蝴蝶听了,生气地飞走了。

她到树林里采菌子,画眉在树上冲她唱歌。她对画眉说:“你呀你呀,你对我好是好,可还是不如儿子好。白天你陪我说话,一到夜晚,你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你要是帮我生个儿子就好了。”

画眉听了,生气地飞走了。

没有了蝴蝶和画眉的陪伴,梅娘更加孤单了。

有一天,梅娘看到自家屋檐上有一只细腰蜂在爬着,它嘴里叨着一条蚕虫。蚕虫肥嘟嘟的,细腰蜂体力不支,累得直喘气,好在它终于把蚕虫安顿在屋檐的草缝里了。

细腰蜂用嘴巴拍了拍蚕虫,好像在对她说:“乖吧,我的崽,我出去给你找吃的,马上就回来。”

蚕虫扭了扭屁股,算是答应了。

细腰蜂飞出去了,很快又飞回来了,嘴里叨着一片桑叶。细腰蜂把蚕虫抱在怀里,像是母亲给儿子喂奶一样喂桑叶给蚕虫吃。

梅娘看得入了迷。她好像听到了蚕虫吃桑叶的沙沙声,听到了儿子吮奶的嗞嗞声。梅娘决定学细腰蜂,也养一条蚕虫,她要把蚕虫当作自己的儿子那样喂养。她想:只要我好好喂养它,将来有一天,蚕虫就会蜕化成人,就会变成我的儿子,到那时,我就有了依靠了。

梅娘和蚕虫好像一对母子,她把蚕抱在怀里,喂它桑叶,晚上陪着它睡,白天出门劳作时也带着它。

她还同它说话,从早到晚,她对它诉说不停,她再也不感到孤单和寂寞了。她还给蚕虫做了个摇篮,她把蚕虫放进摇篮里,轻轻哼歌给它听。

蚕虫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好像听懂了她的歌声。

为了让蚕虫早日蜕化成人,梅娘还想到了给蚕虫娶一位妻子。

梅娘四处寻访媒婆,让媒婆给自己的儿子介绍一位姑娘,这位姑娘最好是离独家村较远的地方,这样,梅娘就可以较长时间隐瞒“儿子”的身份

梅娘最后找到了一位能说会道的油嘴媒婆,油嘴媒婆给梅娘介绍了一位远方的姑娘,姑娘的名字叫达凤。按当地婚俗,新婚之夜,新娘新郎不同居,新娘只是由伴娘姐妹们陪唱山歌,直到天亮。天亮之后,新娘才来夫家小住几天,忙完农活之后扔回娘家居住,直到几年后才能长住夫家。

新娘达凤出身穷苦人家,从小受尽孤寒。她三岁学会照看弟妹,七岁学会爬山捡柴。新婚之夜,达凤未能见到新郎,她丝毫未起疑心,她想,到了夏天农忙季节,她就可以见到新郎了。

回到娘家,达凤对未来的幸福生活充满向往。她在月光下为婆婆裁新衣,为她未见面的丈夫做鞋,为自己绣围裙,一边做一边唱:

我郎已经离家门,

寻访名师求功名。

日出东山月落西,

千里万里两相离。

只要达凤耐心等,

总有长相厮守时。

于是达凤只好继续等待。她盼望丈夫早日归来,她不稀罕他的功名,只要他能和自己日夜在一起,再苦再累心也甜。

梅娘也在等待。她夜夜跪在摇篮边,祈祷天神让她的蚕虫早日蜕化成人。她的膝盖磨出了茧,她的头发都急白了。

熬过了五年,达凤终于长住在夫家了。但是,她仍然见不到丈夫的影子。每一回,当她含羞抱怨地追问婆婆时,婆婆都说儿子在厢房里发愤读书,磨墨写书文。

有一次,等到婆婆出门割猪草,达凤悄悄溜到厢房边,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里面悉悉索索响,以为是丈夫在翻书苦读。她刚想举手敲门,这时刚好婆婆回来了。

还有一次,趁着婆婆去逛街了,达凤又悄悄溜到了厢房边。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里面沙沙响,以为是丈夫在割纸作稿笺。她刚想举手敲门,婆婆又赶回来了。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达凤守着厢房里的丈夫,却迟迟不能见面。厢房的门上永远锁着一把铜锁。婆婆外出时,达凤曾在门外无数次呼唤丈夫,可丈夫永远都不回应达凤的呼唤,只是在房里发出沙沙的声音。达凤再也不能忍耐了,她做“背名夫妻”做得太久了。终于有一天,她趁婆婆又不在家,拿火钳撬开了厢房的铜锁,闯进厢房。她看见了什么呢?

望穿双眼不见人,

喊哑嗓子不见面,

撩开蚊帐往里看,

桶大的蚕虫卧床眠。

多年的等待一场空,

达凤的怒火升上天。

她提来滚烫的猪潲水,

烫得蚕虫直打颤。

烫死蚕虫之后,达凤独自跑到了山坡上,委屈的泪水哗哗流。她哭诉道:

我的泪啊,

你要像山洪那样呼啸,

淹没这大片的农田,

淹没这满坡的青草,

淹没那山顶的枫树,

淹没那引水的竹槽,

淹没世上所有的烦恼,

一直淹到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