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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北大荒情结 第4节 黑土地上的红色血迹

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蓄谋已久,1931年发动了“九·一八”事变,在一个星期内占领了辽宁和吉林。面对日军的侵略,国民政府采取不抵抗政策。蒋介石电令张学良“力避冲突,以免事态扩大”。于是张学良给东北军下令:“即使勒令缴械,占领营房,均可听其自便。”吉林省主席张作相仓促入关,放弃吉林;黑龙江省主席万福麟入关从事内战,弃守黑龙江省。全国人民对东北三省的命运忧心忡忡。

马占山对日本的入侵早就切齿痛恨。1928年日军在皇姑屯车站炸死张作霖和吴俊升时,他就发誓:“公仇私恨,必报之。”“九·一八”事变后,他对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表示强烈不满,暗自下决心要与日寇决一死战。当日军开始进攻黑龙江省时,他接到了张学良的新委任,任命他为代理黑龙江省主席兼军事总指挥。他心情十分激动,立即率军前往省城齐齐哈尔,准备抗敌事宜。此时,马部所辖军队计有步兵第一旅孙鸿裕团、第二旅吴德林团、第三旅李青山团、骑兵第一旅(旅长吴松林)、第二旅(旅长朴炳珊),此外还有一个保安大队和屯垦军一个旅(旅长袁崇谷)。

1931年10月20日,马占山在省府大礼堂举行了隆重的就职典礼。他说:“目前最重要的问题,即维持地方治安,望各位群策群力,共相赞助,各施其事,各尽其职,倘有侵犯我疆土及扰乱治安者,决以全力铲除之,以尽我保卫之责。”之后,他向各方发出通电:“占山通电令于本月20日驰抵省垣,就职视事。当滋边围重危,千钧一发,牺牲所惜,陨越堪虞,惟望远锡箴视……”表示了保卫国土的决心。随后,他一面调整军事部署,做好战争准备;一面采取措施激发部队的战斗士气。他公开悬赏缉拿在“九·一八”事变中投降日军的洮南镇守张海鹏。他在布告中指出:“张海鹏老迈昏聩,贪利卖国,乘外患紧张之时,勾结外人争政权,实为国人所共弃。”“至此次张贼叛变,菲止张贼一身,其部下如不反抗国军,决不横加株连。尔军民人等,如能将张贼活擒来辕献俘,或携其首级来献者,在职军人立即加升二级,并奖大洋一万元,百姓赏大洋二万元。”

日本关东军对马占山的所作所为早有所知,但并不放在眼里。趁马部立足未稳,派日本驻齐齐哈尔领事馆武官致书马占山并且指出:“考察现在之时局,如欲避免战祸,维持地方治安,其唯一方法为马主席立即下野,同时将黑省政府交与张海鹏……此外决无良策。”并提出要维修嫩江桥,要求马占山所部立即撤离嫩江桥一带。马占山接信后立即表示拒绝。不久,关东军向他发出最后通牒:“嫩江桥不得为战术上使用。至11月3日止,南北两军各由桥梁撤退十公里以外地点,至修竣为止;不承认上述要求或防碍修理者,认为对日军有敌意,即行使用武力。”对于日军的挑衅,马占山义愤填膺,立即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对策。会上,列席会议的劣绅地主赵促仁、李荫堂认为,日军来势凶猛,如不满足其要求,必遭战祸之苦。他们说:“有兵数十万的辽宁尚且不抵抗,只有一万兵的黑省如何能抗?且本省无兵无钱如何抵抗?”还说:“威以库空如洗,兵无利器,请马氏顾全地方,欢迎张海鹏。”马占山听后拍案大怒,厉声道:“吾奉令为一省主席,守土有责,不能为降将军。吾出身绿林,位重未阁,亦何惜一死。”现在,“已到间不容发之时,战亦亡,不战亦亡,与其不战而亡,何如誓死一拼以尽天职。”卫队团长徐宝珍闻听此言大声说道:“在座诸公,有敢言降者诸死亡……”会后,马占山调兵遣将,增兵从富拉尔基到大兴一线,以对江桥形成增援之势。

日军修嫩江桥纯属借口,旨在战据江桥,打通通往齐齐哈尔的铁路线。江桥为一城镇,位于嫩江西岸,是洮昂铁路跨跃嫩江的必经之路。日军要进攻省城,须先占领江桥。关东军见对马占山的恐吓不成,决定直接采取军事行动。

1931年11月4日凌晨5时,日军出动飞机七架,陆军四千余人,在铁甲车和山炮的掩护下,向江桥、大兴等地发起猛烈进攻。马占山率领守军奋起反击,暴发了震惊中外的江桥抗战。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三天,马占山亲临前线指挥作战。全军将士誓死抗敌,前仆后继。在近战中,日军用手榴弹和刺刀开路,马部缺乏手榴弹和刺刀,就用枪托和敌人展开肉搏,给日军造成重大伤亡。仅5日一天就毙伤日伪军一千四百多人,6日又重创滨本步兵联队和高波骑兵联队,日军的一次次进攻被打退。马占山一面指挥作战,一面向全国发出通电:“明知江省联络断绝,呼援不应,仅以一隅之兵力,焉能抵日人一国之大军……占山受国家依畀之深,人民寄托之重,目睹辽吉沦陷,江省危如累卵,与其坐食国土,委诸父老于不顾,毋宁牺牲一切,奋斗到底。”“我有守土之责,当效命疆场,誓与寇敌拼命,决不生还。”7 日马占山在三间房车站一带,整军布防,派六个团担任正面阻击,一个骑兵旅担任左右两翼防线,另一个骑兵旅在富拉尔基、昂昂溪一带布防。

由于战斗的消耗,省府里只剩下一千多块钱。马占山派人到哈尔滨筹款,结果筹了二百四十万。当筹款人将筹款结果告诉他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用筹款鼓舞全军士气,便命令道:“不要把钱运来,只要把钱沿途发给我们的士兵,从最前线发起。”结果这二百四十万元发到最后一处时便发没了,马占山分文未要。这一做法使前线的士兵群情激愤,屡屡出现壮烈场面。

伤亡惨重的日军恼羞成怒,又调来关东军精锐之师长谷旅团和天野旅团,并动用大批飞机对马部阵地进行狂轰滥炸。一时间,马部阵地上工事全毁,人员伤亡惨重,又得不到增援,敌我力量相差悬殊,全军危在旦夕。马占山当机立断,趁夜将部队撤至三间房、红旗营子一带进行调整,以利再战。

马占山不顾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英勇抗敌的行动,就像黑夜中燃起的一簇火,点燃了人们心头的希望,在国内外引起强烈反响。社会各界通过不同的方式慰问抗日将士。北京抗日救国会给马占山发去电报,其中说:“此次暴日侵我黑省,举国同愤,将军保土为民,孤军血战,忠勇义烈,钦佩莫名,尚祈整饬军旅,继续奋斗,收复失地,还我河山……”由邹韬奋主办的上海《生活周刊》给马占山很高的评价:“这种保卫国土,宁死不屈的精神,实为中华民族前途生路之所系,值全世界知道我国烟人非尽无耻,为民族争回不少光荣。这样忠勇的卫国军人,周非枉死于内战的傀儡军人可比,亦亦他国以侵略别人国土的暴虐军人可比。”上海福昌烟公司为鼓舞士气,宣传抗战,专门生产了“马占山将军牌”香烟,并在报上登广告说:“爱国民众已一致改吸马占山将军香烟”、“愿人人都学马将军”。香烟投入市场后,人们争相购买。

在海外,马占山的名字和事迹在华桥中广为传颂。美国纽约、芝加哥、旧金山等华侨团体慰问马占山的文电如雪片一样飞来:“我公思勇卫国,孤军杀敌,薄海内外,仰若泰山”、“贵主席精忠卫国,华侨感戴,当节衣缩食,为公后俏”、“我公奋起杀贼,为中华民族争人格,为世界人类争正义,友邦敬佩,日贼心寒,恳再秣马厉兵,扫灭丑虏,克复领土,檗戟东京……”

日军自入侵中国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顽强的抵抗和如此重大的伤亡,心理受到极大震慑,不得不重新考虑对马占山的作战。他们感到,如此这样恶战下去,势必会造成更大伤亡,况且正值冬季,军队增援困难,不如加紧对马占山政治上的诱降。于是,狡猾的关东军采取政治诱降与军事进攻并重的方针:一方面派汉奸从中斡旋,张景惠给马占山打电话说:“无论如何,士兵先退,君不可退,留在省城,与日军从长计议。”另一方面,调来关东军劲旅多门师团的四个联队、两个骑兵联队和一个野炮兵联队,配合长谷、天野旅团,在飞机大炮的支援下,向马部三间房守军发起进攻。

对于日军的手段,马占山看得十分清楚,决定进行坚决地反击。对张景惠的诱降,马占山回答道:占山自信一如男儿,决不降日本;阁下如降日本,则人各有志,不必相强。”对日军的进攻,马占山采取了灵活机动的战术,将敌人击退三十余里。然而,马部毕竟已经在毫无增援和接济的情况下与敌激战半月有余,人员仅剩两千余人。在日军派兵源源不断增援下,不得不向后退。大兴、昂昂溪等地相继失守,省城齐齐哈尔也被攻破,最后退到了海伦。

在海伦,马占山重新成立了抗战政府,再一次表示了抗敌的决心。他重新编组了军队,将愿意抗战的省内外人士补充到军队中,还新编了一个一千五百人的学生团。但这些补充毕竟是有限的,他得不到国民政府一枪一弹的增援,仍然摆脱不了艰难的处境。相反,随着日军不断开进,马占山背靠着小兴安岭已经没有了退路,处境越来越险恶。从12月1日开始,日军增援部队与张海鹏的伪军相配合,逐渐形成了对海伦马占山部的包围。马占山在无奈之中向国民政府发出了恳切的呼救:“江省情形,已如釜底游鱼,环境实属危险”、“惟退迅即决策,设法交涉,以解危亡”,但国民政府置之不理。随着包围圈一天天缩小,全军覆没的危险一天天逼近。马占山为了保存这支抗日部队,不得不开始寻找另一种摆脱危险的办法。

早在江桥抗战暴发时日军就意识到,要是能把马占山这样的将领争取过来,要比十个张海鹏还要有用,于是便采用各种手段诱降马占山。尽管马占山一直用战斗来答复敌人的诱降,但日军始终没有放弃努力。当马占山被包围在海伦时,更加紧了诱降活动。一天,关东军高级参谋带领各国记者,在汉奸赵仲仁的引导下,过江拜会马占山。板桓一见面就说:“双方以前冲突已成过去,此后当各不相犯,以保持东亚和平。东北地方在目前环境支配,中日两方确应有彻底合作之必要……希望贵主席能变更抗日举动,对于关东军之真意予以完全同意……仍将黑省政权交由主席担任。正在寻找摆脱危机办法的马占山,早就有了对策,他对板桓提出的条件表示了认可。

恰在此时,驻防哈尔滨的冯占海部联络依兰镇守使李杜和东铁护路军司令丁超,在哈尔滨成立了抗日自卫军,并派人联络马占山共同抗敌。同时与进攻哈尔滨的日军展开激战。马占山部即派出袁崇谷旅进行支援,但袁旅在半路上遭到日军的袭击,伤亡惨重。为避免该旅被日军全歼,马占山决心找“急救法子”。后来他在回忆当时的心情时说“我看不行了,非想法子不可,不缓和一下,全军有覆灭的可能。我于是决心假投降,同小鬼子较一较智能,以使整理部队后与他们再拼”。主意拿定后,马占山在一天早晨独身一人前往哈尔滨会见日本陆军第二师团多门二郎。

见到马占山,多门首先问道:“马主席,过去为何要打日本,而今为何又要讲和?”

马占山答道:“因为你们欺侮我们中国人,所以打你们,不管胜败,必叫你们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欺侮的。但是众寡悬殊,打不过你们,只好同你和。”

“江桥一战,你打死了那么多日军。如今你一人前来,就不怕日军报仇吗?”多门冷笑着说。

“怕什么!顶大不过一个死。可是我从打你们那天起,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马占山镇定地回答。

“那么,你看如何处理黑龙江的问题呢?”多门问道。

马占山直接了当地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日本不能有领土的要求;第二,日本在黑龙江不得驻兵;第三,黑龙江的内政日本不得干涉。”

多门见马占山的态度坚决,连忙说道:“我们答应,我们答应!”

就这样,马占山在身陷绝境的情况下,与日军达成了协议。

1932 年2月6日,马占山参加了汉奸张景惠、藏式毅、熙治等出席的会议,通过了所谓的“新国家”建议大纲。3月9日,伪满洲国在长春成立,马占山被委任伪军政部长兼黑龙江省长。

从“抗日英雄”到“汉奸省长”,马占山在全国人民面前扮演了反差如此巨大的两个角色,全国哗然,各种猜测不约而足。担任汉奸省长,绝非马占山的心愿。相反,他的内心遭受着极大的痛苦,会谈时多门答应接受马占山提出的条件,纯粹是一种欺骗。上任的第二天,日方发出公函,声称黑省一切事务马占山不得擅自做主,并派出日人对其进行严密的控制。同时日方还要改编他的军队。还传闻日方将追查他在江桥抗战时所领军费和所得捐款的下落。日方的行为再次将马占山逼上了绝境。恰在此时,张学良派人秘密潜至齐齐哈尔,劝说马占山反正。马占山的心中又升腾起强烈的反日情绪,开始酝酿一个更加大胆的计划。

一段时间内,马占山不理政务,一连几天沉湎于酒色之中,日军得意地看到了一个丧失斗志的马占山。其实这是马占山麻痹日军的一招。暗地里,他正在秘密地准备率部出走。他派人到拜泉、海伦、黑河等地,按时给省城特务机关长林义秀发电报,谎称部队有哗变征兆,须马占山亲自前往安抚,日军对此深信不疑。 

1932年3月31日,马占山将黑省盐款一千四百万元,呼海铁路借款金票七百万元,收税款三百万元一并提出,调集军用汽车十二辆,将重要物资和军马三百匹悄悄运走。4月1日,他率领第二旅官兵二百多人,携带文件及重要物资,乘夜色迷茫,经趋北门,拔关而出,再次树起抗日旗帜。这样,仅仅当了23 天“汉奸省长”的马占山,依然是“抗日英雄”。

4月2日,马占山部到达克山。在那里,他主持召开军官会议,并作了振奋人心的讲话:“吾至此生死关头,亟宜痛下决心,团结一致,奋斗到底,贯彻初衷……况分属军人,志在以身报国,苟有一线之机不减,自应鼓舞勇气,而为国家尽其最后之牺牲……至于个人之毁誉得失,实无暇顾及,且亦不必顾及。余一生之道德观,有两言可能概括之,即生命付诸造化,名誉但问良心。昔日江桥鏖战之马占山固如此,今日退驻黑龙江之马占山仍如此,推而至于肝脑涂地后之马占山,亦莫不如此……”

3日,马占山抵达拜泉,召集李村、丁超等方代表开会,商议共同抗日事宜。会议达成共识,各方同意将部队分为南、中、北三路军,在统一指挥下向长春、哈尔滨、齐齐哈尔发起进攻,与日军进行决战。7日,马占山到达黑河,重新组织了黑龙江省政府。9日和12日,两次发出反正通电:与日寇妥协是“虚与委蛇”,“昔日壮缪归曹,志在汉室,子房辅刘,心切存韩”,并发誓:“此后不斩楼兰,终不还!”随后,马占山制定了作战计划:李杜、丁超、苏炳文、马占山部分成三路大军,先夺回中东全路。此路的哈齐段,由马率部恢复;哈以东由丁李等吉军负责,齐齐哈尔以西由苏炳文部负责,先驱净东路军,然后会攻长春,颠覆伪满洲国。5月初,马占山回到海伦,此时活跃于黑省东部各县的抗日力量有七万多人,他们成立了黑龙江救国军,马占山为总司令。15日,马占山统帅三军向哈尔滨进发。

进攻战斗打响之初,战局发展顺利。呼兰地区的日军在马占山突然袭击下大败而逃,马部乘胜追击,将日军赶至松花江边。然而,马占山等抗日军队的将领们毕竟是旧式军官,他们身上存在的军阀习气,诸如有些人没有抗日救国的信心,普遍脱离人民群众,宗派习气等在战斗中逐渐显露出来,为最后的失败埋下了祸根。正当日军在松花江边无计可施的时候,马占山旧部程志远在关键时刻为日寇收买叛变投敌,阵前倒戈,使日军趁机得以脱逃。随后,日军调集大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沿呼海铁路全线向马部发起猛烈进攻。马部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被迫向海伦方向撤退。此时,伪军张海鹏、程志远部突然进军海伦,马部又得不到其他各部的支援,不得不放弃海伦,转战齐克路。至此,马占山部便陷入苦战之中。

7月下旬,各路大军已相互失去联系,马部在刘家店附近遭到日军平架、平松两个旅团的袭击,激烈的战斗持续三昼夜,马部全军溃败,马占山偕数十人并入兴安岭密林之中。但日军紧追不舍,依靠优势兵力又将马部团团围住,马部危在旦夕。此刻马占山意识到,即使战死也不能被俘,便率领仅剩的几十人奋起突围,展开了一场生死之战。激战过去,马部被彻底打散,马占山身边只剩下五人,几乎是陷入了绝境。此后的经历令马占山终生难忘,后来他讲述了当时突围的经过:“我只剩十一粒子弹,加其余五人,子弹也不足百粒。他们搜山,我们藏于树内。眼见有八个日本兵托着枪,凶神般地一步步搜来……。我们看他们走近,一枪一个,将八个全打死,又拾起他们的枪,用他们的子弹杀出重围。”

马占山突围后,收集余部不足百人,潜入大青山,以草根树皮充饥,历尽千辛万苦。在密林中辗转五十余天,才脱离险境,经龙门镇绕道海拉尔与苏炳文部会合。此后,马占山又试图重整旗鼓,实现原来作战计划,但终因兵力不足,难以奏效。不得不于12月和苏炳文一起退入苏联境内。退入苏联的抗日部队有三万多人,他们经苏联进入新疆,准备转赴内地继续抗日。但到了新疆却被改编为新疆地方部队。马占山、苏炳文等将领则先后弃职,赴欧洲游历。1933年马占山回国,经香港到达上海。

身在上海的马占山仍关注北方的抗日形势。当东北义勇军英勇抗敌,华北出现严重危机的消息不断传来时,他坐不住了,立即前往庐山向蒋介石请战。一见蒋介石的面,马占山劈头就说:“我这次找蒋委员长是来要碗饭吃的……”蒋介石对马的请求不以为然,他不愿意看到马破坏他的“和谈”局面,于是便给了马一个空头职务——军事委员会委员,并答应给予每月五百大洋的薪俸。马占山请战不就,便回到天津家里。

日本的特务机关侦知马占山到达天津后,便不断采取跟踪暗杀手段,企图置马于死地。当时担任何北省长的是东北军将领于学思,他对马占山采取了特别保护措施,把其安置在英租界内,并派人严密保护。

1933年初,天津特务机关掌握了马占山的行踪后,制定了一个暗杀计划。准备派出四男一女的暗杀小组,趁马占山在公馆打牌之机用手榴弹炸杀。但这一计划很快被暗杀小组成员之一的马跛子向天津警察局告了密,于学忠立即将其他四人逮捕,就地枪决。这样的暗杀行动还有多次,并没有吓倒马占山,他仍然大声呼吁国民党军各部,积极投入抗战。

1936年12月,马占山到达西安。他竭立赞成张学良、杨虎诚与中国共产党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并参予了著名的“西安事变”,在“八项主张”上签了名,张学良任命他为骑兵总指挥。“西安事变”后,张学良被蒋介石扣留,马占山又回到天津。

1937年全面抗战暴发,马占山前往南京再次向蒋介石请战。8月21日,蒋介石任命他为东北挺进军司令。他受命后异常兴奋,对部下说:“你们今天也要杀敌,明天也要杀敌,这回敌人杀到我们头上来了,赶快收拾,随同我到前线杀敌吧!”24日,他到达大同,着手编组挺进军,成立了挺进军司令部。

挺进军成立之初,在马占山的率领下转战绥远地区。1937年9月29日,日军进攻绥远,马占山奋起抵抗,他将烟队布置于绥远城东大黑河一线。 日军酒井机横化旅团,在伪蒙第一、第二军的配合下,在飞机大炮的支援下,向大黑河一线发起进攻。马率部顽强阻击,给敌人以重大杀伤。战斗从10月6日持续到13日,日军不断增兵,将挺进军三面包围,马部苦战至下午6时,被迫放弃阵地,退往包头。在包头一带,马占山的骑兵对日军不断袭击,拖住了大批日军,延缓了日军进攻的速度。此后,这种袭击从未间断过。这些勇敢的骑兵闯入包头和归化,夺取了日军的补给品和大炮,使日本在内蒙古的先头部队长期无法进一步前进。从1938年开始,马部又转入阴山进行抗战。

阴山位于内蒙古自治区中部,呈东西北走向,它西为狼山、乌拉山,中为大青山、灰腾梁山,南为凉城山、桦山。日军要侵入大西北,必须横跨阴山。马占山自知这一带必有日军重兵来袭,便率军布防于此。

1938年3月初,日军一部向阴山进发,马占山率部采取内线作战与外线作战相结合的战略战术,沿黄河一线与敌展开运动战。17日,马部攻克托克县城,乘胜追击三路敌军。4月1日,挺进敌后方的归化、武川和百灵庙。10日,夜袭平绥线察素齐车站,俘虏大批伪蒙官兵。15日,向日军老巢张北进发,与敌在阴山山脉中段激战7昼夜,后失利退往同阳一带遭日军包围,马占山抱病率军突围,经重大伤亡后突出重围,进入青山。

5月初,他率军经五原渡过黄河,抵达陕西谷县哈拉寨镇。此后,马占山在此战斗了七年,在这期间,他多次与日军作战,直到抗日战争结束。

1938年8月下旬的一天,马占山想到挺进军的作战曾多次得到延安八路军的援助,因而决定到延安拜会中共领导人毛泽东。一路上他的心情兴奋异常,当行至距延安五十里的稻草铺附近时,忽见路旁有许多野鸭,兴致顿起,拿起猎枪便射。第一枪打响后,野鸭应声落地。在打第二枪时,枪筒突然爆炸,马占山的右手三个手指被炸断,随后他被送进延安医院。

住院期间,马占山得到延安人民无微不至的关怀。出院后,中共中央和陕甘宁边区政府召开了热烈的欢迎会,毛泽东主席亲自致欢迎词,欢迎马占山将军到延安访问,并对马占山的抗日行动给予很高的评价。马占山在延安整整呆了一个月,他进一步了解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了解了抗日根据地人民的革命斗争,这对以后他的政治态度的转变起了很大的作用。9月下旬,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延安,回到了哈拉据。

 

面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马占山不畏强敌,坚决抵制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克服重重困难和压力,率先打响了抗击日本侵略的第一枪,展示了中华民族的不屈性格和铮铮傲骨。在作家刘国林的笔下,那一段段英雄的历史,那一个个不朽的英名,尽情地铺展在白山黑水之间,雄浑壮丽,可歌可泣。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面对日寇的铁蹄,面对坚苦卓绝的环境,坚持战斗,顽强奋争,英勇不屈,更是谱写了一曲曲悲壮豪迈的颂歌。

“九·一八”事变后,杨靖宇被党组织派到哈尔滨从事抗日斗争,化名张贯一。他先后担任东北反日总会长、中共哈尔滨道外区委书记,哈尔滨市委书记兼满洲省委军委代理书记、省委委员等重要职务。他积极深入工厂、学校、街道、铁路、郊区、农村,发动群众,整顿党团组织,开展抗日救国运动。

1932年4月初,在安顺街七十七号共青团员姜椿芳家里,召开了共产主义青年团哈尔滨市委成立会议,杨靖宇以党的市委书记身份参加了会议。他根据中共中央发表的《为日本帝国主义强占东三省宣言》的精神,分析了当时的形势,明确提出共青团的任务,要积极扩大团的组织,动员各界青年群众参加反日斗争。会后,他又约新当选团市委宣传部长的姜椿芳,在道里松花江边谈工作。当时刚开江,巨大的冰排不断从上游漂浮下来,相互挤碰、叠压,发出,“咔咔”的响声,其景甚是壮观。此时姜椿芳的心也像刚开江的江水一样,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一浪高过一浪。他暗暗地下定决心,决不辜负党组织的期望,在抗日斗争中打头阵、当尖兵……。他和杨靖宇一面装作观冰,一面谈着怎样开展宣传工作。谈着谈着,突然,杨靖宇哈哈大笑,接着又捡起一颗石子,向江里扔去。姜椿芳觉得很奇怪,不知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杨靖宇才对他解释说:“刚才发现一个可疑的人,站在我们身后的堤岸上向这里张望。我们板着脸说话会引起他的怀疑,你以后也要注意,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要留心周围的情况,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发现问题要善于应付,这是我多年搞白区工作的经验。”姜椿芳满怀敬慕地望着这位比自己大七岁,却比自己政治上成熟、经验丰富的市委领导人。

夜幕下的哈尔滨危机四伏,就像一个张着大嘴的猛兽,随时都想蚕食哈尔滨抗日志士的生命,扑灭抗日斗争的火种。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哈尔滨的抗日志士对敌斗争的胆略和斗争艺术,是敌人做梦也想不到的胆大心细,智慧过人,沉着冷静。以不变应万变,转危为安,出奇制胜。

1932年夏天的一个中午,突然一阵警笛尖叫,鬼子兵和伪警察如狼似虎,封锁了西大桥路口,对行人挨个进行搜查。当时杨靖宇和另外一位党的负责人杨德如,从西郊沙曼屯开会回来。他俩刚好走到桥头,他穿的灰哔叽大衫底襟里还藏着一份重要文件,敌人已看到他俩,想退回去已来不及了。鬼子兵和警察不住地喝叫行人解开衣裳检查,越是害怕畏缩的人,敌人就越疑心,搜查得越仔细,有的已被看押在旁。杨靖宇看在眼里,想好了对策。

这时杨德如用肩膀轻轻碰了一下杨靖宇,小声问:“怎么办?”杨靖宇冷静地回答:“敞开衣裳,大胆地走!”说完就毫不在意地大步向桥上走去。桥上已挤满了人,他解开衣扣,昂首阔步走到鬼子面前,“唿啦”一下敞开大衫,顺手把藏有文件的衣襟握在手里,叫鬼子检查。

那个胖得像猪似的鬼子,正忙得满头大汗,见来人神色泰然,自动敞开了衣服,只往腰里摸了两把,又叫摘下帽子脱了鞋看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就把手一摆:“开路,开路的!”

他俩从容地过了卡子,杨德如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低声问:“老张,文件呢?”杨靖宇笑着说:“在手里呀!”杨靖宇把握在手里的衣襟松开了,又一抖,杨德如会意地一笑,高兴地撞了他一下说:“好家伙,你的胆子可真有斗大!”

咆哮的松花江是哈尔滨人抗日斗争汇成的洪流,是饱受磨难的亡国奴发出的愤怒吼声。而中国共产党就是这场前仆后继伟大斗争航船的舵手,指引着前进的方向,引领哈尔滨人在对敌斗争中,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这年8月,哈尔滨遭受了特大水灾,道里道外全部被淹,一片汪洋。房屋倒塌,几万难民无家可归,都逃到地势高的南岗一带。马路旁、公园里、广场上,到处支起了破烂的窝棚。日伪统治当局为了掩饰他们不修江堤、残酷压榨人民的罪恶,防止难民起来闹事,就利用宗教迷信宣传,胡说老百姓不安分,惹怒了神灵,才发洪水进行惩罚,要难民们烧香念佛,祈求神佛保佑。

中共满洲省委及时揭穿敌人的诡计,发表《告满洲灾民书》,指出这次水灾是日本侵略者和伪满洲傀儡政府残酷统治压榨人民,不修江堤造成的,号召灾民向日伪军当局要救济金,要饭吃,要房住。杨靖宇积极组织党团员和反日会员到难民中散发传单,揭露日寇的侵略罪行,发动难民开展反饥饿、反迫害斗争。杨靖宇也经常来到难民中间。他穿着一套破旧的黑布裤褂,头发很长,如同难民一样,只是浓眉下两只大眼炯炯有神。他环顾四周,见没有特务警察监视,就向难民们宣传说:“乡亲们,我们不能做无知的愚民,大家要想想,是谁不修江堤,不顾我们的死活?是谁在敲诈勒索?……”他的话打动了人们的心,开始觉醒,纷纷起来请愿,要求救济,迫使日伪当局不得不在文庙、极乐寺和马家沟等地设立“粥锅”,给难民发放一点儿熟食。

一天,杨靖宇来到极乐寺附近的一个难民所,难民们正在排长队领饭。原来规定每人每顿给两个苞米面窝头,现在都改成只给一个,有些人一个也未领到,只给一碗高粱米稀粥。难民们怨气冲天,骂声不止。杨靖宇当即鼓励大家提出抗议,保证每人每顿给两个窝头;不许打骂难民;发给药物治病;搭建席棚;让难民有住处。难民们纷纷举行集会,指责当局迫害难民的丑恶行径,要求答复提出的条件。日伪当局怕激起民变,只得答应难民的要求。

杨靖宇发动灾民的斗争再次取得胜利。

在日寇铁蹄践踏下的哈尔滨横尸遍野,民不聊生。这一切,都被杨靖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哈尔滨人永远不会忘记,“九·一八”事变后,哈尔滨来了个一米八的关内汉子。他经常穿的就是那个灰哔叽大衫,一双旧布鞋已经破得张开了嘴,行李也只有一套单薄的被褥。他在哈尔滨工作期间生活很艰苦,经常一顿饭只吃一个窝头就着咸菜条下肚,有时还不得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这个浓眉大眼的汉子不是别人,就是令日寇闻风丧胆的杨靖宇将军。

这年的十一月间,满洲省委派杨靖宇去吉林省磐石县巡视整顿游击队和党的组织。临走时缺少路费,他不愿意向组织伸手,就把自己穿用的大衫和裤子送进“当铺”押了几个钱做路费。他把“当票”交给姜老大娘保存。后来“当票”到期了,杨靖宇没有回来,姜大娘就花钱把两件衣服赎出来保存着。谁知,杨靖宇这次离哈竟成永别。姜大娘一直珍重地保存着杨靖宇的衣物,直到建国后,老人家得知杨靖宇已经牺牲,非常难过。她把烈士的两件珍贵衣物找出来,那条旧褥子已破得无法用线缝补,老人家含着热泪,用浆糊一点一点把破的地方粘补上,做为烈士的遗物,献给东北烈士纪念馆。

山林队司令杨玉红知道杨靖宇将军壮烈殉国的确切消息,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杨靖宇牺牲的准确时间是:1940年2月23日下午4时30分,也就是杨玉红赶到遇难现场的前一天。

过了响午,杨玉红带着队伍赶到了三道崴子,原本以为在三道崴子会碰上日伪军呢,所以一路上走得很隐蔽也很小心,也做好了要打硬仗的准备,可他连日伪军的影子都没看着。三道崴子那个村庄也静得出奇,竟看不到一个村民,难道都被鬼子杀了?或者远远地看见他们躲了起来? 那当然是一场大战之后的平静。没看见有村民,杨玉红的队伍也就没进到村子里,他们毕竟还有抗联战士做向导。当杨玉红的队伍顺着山背走上去,就看见了日伪军的尸体,还有抗联战士的尸体,一具一具地横倒竖卧,分散在很多雪脚印中。他们就心惊肉跳地跨过那些尸体,沿着脚印向大山深处追踪。脚印中也会很长一段没有尸体或者是一具两具——那是一条由死亡延伸出来的路。

杨玉红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正通向死亡。但他知道,只要沿着这一大趟雪脚印走下去,他就能找到杨靖宇,死的或者活的。所以他走得很急切,心想,如果杨靖宇还活着,他就是豁出命也要把他救出来。若是死了,他就是亲自来为大哥送行的。那些间断的或多或少的尸体,无声无息让杨玉红有些心慌,他真想让他们动起来,哪怕就是传说中的诈尸也好,好让他心中有些儿实实在在的着落。杨玉红终于看到动的了,不过不是人,是一只狼,是被他唤作“他娘”的那只狼。

“他娘”跑在杨玉红队伍的前头,在舔一个抗联战士尸体上的血,然后就要撕咬,杨玉红忙抬手一枪。那一枪当然不是打“他娘”,是打向空中的。他只不过想吓唬吓唬它。彭亮原本想阻拦那一枪,可他没来得及,所以等杨玉红把枪收回来,彭亮就埋怨起来:“老杨,你也太莽撞了,万一让鬼子听到,那就太危险了!”杨玉红自觉得理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他娘”确实被吓到了,跑得老远。不一会儿它又凑近了杨玉红的队伍,一会儿跑在队伍前,一会儿跟在队伍后跑,不过都不再碰那些尸体了。它好像明白了杨玉红不让它碰,也知道杨玉红不会杀了它。

越走越深,林子密起来,马匹穿行起来就很费劲。杨玉红便让弟兄们把马都拴在树上,然后让刘才带着十几个弟兄留下来看着。可刘才却说啥也不干,非要跟着一块去。杨玉红就只好让那十几个弟兄留下来,嘱咐他们,若遇到紧急情况,不必等队伍,不用顾惜,赶紧离开就是了。若是两天之内等不到队伍返回就一起回七星峰。就这样,杨玉红带着队伍循着脚印追赶,终于走到了抗联战士分散脱身的地方。只见那地方的雪脚印分了三个岔儿,带路的战士就对杨玉红说:“俺们就是在这儿分散开了,杨司令带着几个人就往那边去了!”战士说着,用手指了指其中一行脚印儿。杨玉红带着队伍就沿着那行脚印继续前进。

这时天色已擦黑了,杨玉红很奇怪,怎么连一点儿枪声都听不到呢?难道这场追逐与躲避结束了?当他们追到月亮升起,又看见两具抗联战士的尸体时,脚印却又分了岔儿。杨玉红、彭亮、潘大姑娘还有刘帮也都认识这两具尸体,他们都是杨靖宇身边的警卫员。大家就更焦急了,可一时不知道该走哪行雪脚印。杨玉红想把队伍分成两伙儿,尽管他知道分散力量,会很危险。他正犹豫着,就看见远处的“他娘”跑到一行脚印上,闻了闻,还抬头看了看他,就沿着那行脚印往前走。

杨玉红看着“他娘”的身影说:“走,跟着它走!”

杨玉红刚要走,彭亮就说:“老杨,它能行吗?”

杨玉红侧过脸来看着他:“那你说走哪儿?”

彭亮就无话了,是呀,他也说不准走哪儿。杨玉红相信“他娘”,因为他小时候养过狗,狗鼻子都很灵敏。他就觉得狼在山里专靠鼻子活着,应该比狗更灵敏,它应该知道他在找什么人,所以才帮忙。

可杨玉红还是错了,那条路“他娘”选错了。半夜时分,他们追到一个山坳时,又看到了几具鬼子兵的尸体,还有一具抗联战士的尸体。大家的心里都不禁一紧,他是杨靖宇最贴身的小警卫员。他也死了,那杨靖宇呢?

大家想继续追踪,可前面没有脚印了。仔细一看,他们才发现,那个小警卫员身下的雪染红了一片,才知道他受了伤,却坚持把鬼子都打死后,自己才死去——因失血过多而死。看来白走了半宿的冤枉路,还要原地返回那个分岔口。弟兄们也都累得不行了,杨玉红便下令就地休息。有的弟兄饿了,坐在那儿就着雪吃干粮;有的弟兄实在太困了,就靠在树上眯一会儿。

杨玉红窝了一肚子火,坐在那儿不吭气,也没人敢再跟他说话,连潘大姑娘瞅瞅他也欲言又止。杨玉红哪里知道,“他娘”确实靠嗅觉带他们来的,但却不知道他们在找谁,他是嗅着一个鬼子兵的气味找来的,没想到却帮了倒忙。

杨玉红他们回到那个分岔口时,天就大亮了。当沿着另外一行脚印又走了一段,可他们还是听不到枪声。但他们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脚印中还出现了一条深雪沟,好像拖拽了什么东西。杨玉红就不敢再往下想了。沿着脚印和雪沟又走了半个时辰,他们就看见了一副用树枝临时捆着的担架,那上面正躺着一个受伤的抗联战士。他也是杨靖宇的警卫员,也不知死去多少时辰了。

看着简易担架上那个僵硬的抗联战士,杨玉红就明白了,他原本受了伤,是杨靖宇拖了他走的。直到他咽了气,杨靖宇才肯放弃。——所有人的内心都受到一种震撼,都热泪盈眶。他们知道,在这样疲惫的情况下,拖着一个伤员躲避敌人的追击,那是何等的危险,完全是一种不顾自己死活的做法,而且还是一个将军为了一个普通战士。不顾惜自己的生命——这样一个在生命危急时刻,连普通战士都不愿放弃的将军,我们怎么能轻易放弃他呢?

紧赶快走,杨玉红带着异常的烦躁与焦急,领着弟兄们在山上转了几天,因为那脚印也是在山上转了几天。这天已近晌午了,就在一个小山沟的边儿上,他们发现了雪地上有好多弹壳,手枪的,三八大盖的,甚至还有轻机枪的。有的浮在雪面上,有的漏进了雪里,留下了一个一个的小雪洞。杨玉红观察着,还捡起一支弹壳端详,这时就听到刘帮惊叫起来:“老杨,你快看,快看那儿!”杨玉红顺着刘帮的手望去,只见小山沟里面,“他娘”正在一小片空地上来回嗅着,在树枝的掩映间,隐约能看见一所小木屋。杨玉红他们的脸上就有了变化,便都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杨玉红怕见到那样一种结果,可看见“他娘”在那儿贪婪地嗅来嗅去,而且他又看见了那么多的弹壳,他就不得不想。可当他跑到近前,“他娘”却远远地躲开了。他一下子就愣住了,脸上是那种无比惊骇的神情——他没有看见杨靖宇的尸体,却看见一根很粗的树桩旁,染红了好大一片的雪,金黄色的弹壳零星地散落在上面,那雪上竟还印出了一个宽大的“人形”,就像一幅作品,是用鲜血和生命挥洒出来的作品,它让历史铭记,让世人惊醒。杨玉红知道那肯定是杨靖宇留下的。因为没有人能像他那样,赢得那么多的弹壳,流下那么多的鲜血;也没有人能用那样伟岸的身躯,印下一个那样的身印。而一个人流了那么多的血,他还会活着吗?杨玉红就那样愣愣地站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跑向了小木屋,可小木屋里却什么也没有。他就又跑了出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哥——”他的喊声在山谷间回荡着,峰岚合悲,风云变色,他泪如雨下。所有的人都泪如雨下。

杨玉红根本无法想象,杨靖宇是怎样与鬼子周旋的。他若是知道了,肯定自叹不如,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杨靖宇带着突围出来的几十个抗联战士,在山上与鬼子兜圈子,可怎么也甩不掉。他就让战士们分散脱身,然后他带着四个警卫员把鬼子引开了。鬼子当然就咬着他们不放,他们想抓的就是杨靖宇。在追逐躲避的过程中,杨靖宇的两个警卫员被打死了,他和另一个警卫员也被打伤了,只不过他伤得比较轻些,只流了少量的血,他的血和战士们的血混在了一起。所以杨玉红带着队伍追踪时,看见脚印上有血也不可能分辨清是他的。当时杨靖宇很清楚,虽然他还行动自如,还有一个小警卫员,但两个人带着一个重伤员走,肯定谁也走不掉,都会死在鬼子的手里。于是他就命令那个小警卫员,让他朝别的方向跑。小警卫员死活不肯,他便给了他去联络党组织的任务,硬逼着他离开了。可杨靖宇没有想到,鬼子兵知道他身边的人不多,看见岔口就干脆分成两伙追赶,那个小警卫员打光了所有的子弹,可也没能逃脱死亡的魔掌。

给那个受重伤的警卫员处理了伤口,杨靖宇便搀扶他走。可那个警卫员后来走不动了,就让杨靖宇放弃他,别管他。可杨靖宇不肯,又背着他走。后来杨靖宇也走不动了,就用树枝绑了担架在雪地上拖着他走。他死的时候,杨靖宇还不知道。后来发现了,才含泪放弃他。那之后杨靖宇就开始了只身和鬼子周旋。他一粒米未进地和鬼子周旋了几昼夜,是什么支撑他强大的身躯没有倒下?当时的《通化省警务厅关于讨伐杨靖宇情况的报告》及日本满铁《协会》杂志等档案资料中,对被追击过程中的杨靖宇将军的神威,都有着精彩的描述;“我警察队主力对杨靖宇进行了猛烈攻击,出现了崔大队长、伊藤警尉等许多死伤者—估计杨靖宇已受伤,雪地上有点点滴滴的血迹……但他却跑得飞快。终于,在一个密林里把我们甩掉了。我们六百人的讨伐队因为死伤,冻伤和疲惫掉队,这时只剩下五十人了……”

 

当时,杨靖宇确实已摆脱了鬼子的纠缠。鬼子兵被他拖得筋疲力尽,拖垮了,才暂时停止了对他的追击。但他们并没有放弃,而是想喘口气,再循着脚印进行第二轮的搜查。杨靖宇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他就跑进了那个小木屋里。那应该是一个废弃的伐木场的木屋,后来又被猎人利用了,因为他在里面看到了一些捕猎工具。杨靖宇就坐在小屋子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依靠在木板墙上,昏昏沉沉,几天粒米未进已饿得他的胃有些麻木了。他心里很清楚,无论如何这次他也躲不过了,即使不被鬼子兵打死,他也得累死饿死。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就看见那些死去的老部下,正都向他招手致意……正当他意识迷离时,就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然后木屋子的门就被拉开了。

进屋的是一个猎人,但手里并没有拿猎枪,只拿着猎狍子的工具。他肯定是吓坏了,那样战战兢兢地看着杨靖宇。杨靖宇看着他勉强地笑了笑,有气无力地对他说:“老乡,能不能去给我弄点儿吃的?”猎人便忙点了点头:“行……那你在这儿等着!”猎人说完转身就走了。杨靖宇又在小木屋坚持了大半个时辰,可他没有等来猎人的食物,却等来了一大群鬼子兵。他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就警觉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蹿出了木屋子,机敏地寻到一棵粗倒木,就躲在了后面。

很快他就看见了鬼子兵,他打了一枪。一个鬼子兵倒地而亡。其他鬼子兵看见了他,就一齐向他开火。杨靖宇是身中数枪仰倒下的。那将近两米高的巨大身躯落地时,砸得地面“砰”地一声,似乎整个地壳都为之颤动,他死不瞑目。杨靖宇将军不瞑目的原因,是他终究没有看见日本侵略者从他为之奋斗的土地上滚出去。还应该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临死都没能想明白,鬼子兵的前来,是不是那个猎人告的密?

杨玉红当时就蹲在杨靖宇躺过的那片鲜红的雪地前,无声地落泪。他多么希望面前那个宽大的“人形”,不是杨靖宇印出来的。可是没错,他认得出来,那是大哥印下来的。这时,一直站在杨玉红身后的潘大姑娘突然说:“玉红,你看,血是朝那边滴过去的!”杨玉红顺着指点看过去,果然发现了几滴血,那是一群脚印来了又离开的方向,他心中似乎又升起了一丝希望:“给我追!”他恶很狠地下了命令,他的两只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可那星星点点的血迹没滴多远就没了,冬天尸体凉得快,血也很快会凝固。

杨玉红带着队伍沿着脚印追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一个山谷,那里有一个小村庄。村民们见到他们很惊慌,告诉他:“就在前一天,他们看见很多日伪兵,牵着雪爬犁,从山上拉下一个死人。那死人看上去很高大,浑身是血。”他问:“日伪兵拉着人去哪儿?”村民指着一条山道说:“他们往那儿走的,从那儿下了山,百十里外有个县城。”

后来杨玉红才知道,日伪军把杨靖宇的尸体运下山后,还残忍地对他进行了解剖。因为他们太想知道谜底了——山上没有粮食,又是万物凋零的季节,他是靠什么坚持了几个昼夜的?可结果让鬼子大吃一惊,也让他们对中国人肃然起敬。当时日军的作战总结中曾这样描述:“他穿着破烂的鞋子和破烂的衣服,我们切开他的肚子和胃,他的胃里连一粒粮食都没有,有的只是棉絮和树皮……”而当时亲历解剖的一个日本军官在战后回忆录中也不无感慨:“那是个英雄”。

抗日联军第三军四师在勃利县境内,经过两年多的抗日活动,建立了大片根据地,也叫红区。由勃利、密山、鸡东三县交界的小六站,延伸到茄子河、七台河、小五站、青龙山、罗泉河等几十个村屯。抗日队伍可以在这个区域内休整过往,抗日在红区征缴粮款,供抗日需要。原秘密任该师中校军需官李焕章回忆说:“郝师长走到哪儿,红到哪儿。”四师是个英勇善战的队伍,是因为郝师长有指挥才能,治军有方,军纪严明。他特别具有出色的联系群众的作风,没有架子,对抗日有用的可靠人员不分贫富,不分官民,亲切真诚相待,甚得红区民众爱戴与拥护。红区内各村屯抗联秘密委任联络员,为抗联收集粮款。这些人大部分是经过教育和考验,能为抗日效力的村屯牌(组)长,利用他们公开身份,秘密为抗联工作。个别不稳定份子,慑于抗联队伍的机动灵活,神出鬼没,也不得不完成抗联交给的任务。

小五站镇的新民屯,也叫东太平沟。因为有个地主叫刘化民的住在此屯,也叫化民屯。全屯有三十来户人家,联络员是屯长孙长福。他为人老实,办事周到,热心抗日,和四师师长郝贵林有密切来往,感情深厚。1937年夏,孙长福收齐红区款,捎信给郝师长叫人来取款。

四师队伍化整为零分散住在万宝砬子(今七台河市茄子河区大六站一带),师部也设在万宝砬子。6月22日,郝师长带着警卫员,主管粮食款的两位副官,抽调少年保卫连等共十八位将士,全副武装,骑着战马,携带一挺轻机枪,太阳冒红时由驻地出发,去新民屯孙长福家取红区款。七点钟便到达新民屯孙长福家。孙长福见近段时间风平浪静,没有敌伪骚扰,郝师长来时又没人看见,圈内又有现成的肥猪,他要好好慰劳一下来客。郝师长见实在盛情难却。他掌握的情况是县城里的日军守备队已经去金沙河流域讨伐抗联四军密营去了,城内只有百多人杂牌子治安大队,又都是烟鬼赌徒,是不敢轻易出城的。想到这里,便放出警戒哨,准进不准出,封锁消息,料想不会出问题的,便同意了孙长福的安排。屯外加强了警戒,马松肚带喂草料,余下的官兵帮助伙房杀猪准备菜饭。郝孙二人饮茶长谈,等待着美酒佳肴早些上来,开怀畅饮一番。

这天李焕章正在勃利街里办事,早六点多钟,有在治安队当副官的盟友找到李焕章,告知四师有叛徒。城内的治安队得知郝队长今早刚到新民屯,正在抽调各街道的团丁,要拼凑一百人的讨伐队,去新民屯活捉郝师长。

李焕章闻讯大吃一惊,意识到形势不妙。但冷静思考,治安队是步兵,抓车奔新民屯必须走大道,也须在偏脸子换车。想到这里,他要用飞骑传书的办法,让郝师长在治安队到达前撤离新民屯。

偏脸子自卫队长王成立杀猪摆宴,招待城内的治安队大吃二喝。李焕章知道,王成立肯定比自己还急,因为两人是莫逆之交。王成立曾为四师搞过军火,多次帮助四师密运军火。事不宜迟,李焕章急忙写信差人骑马飞奔偏脸子屯。

治安队带着讨伐队飞车快跑,九点钟到达偏脸子屯。王成立领着几个头面人物恭敬热情地迎了上去,表示要为出征壮行,以酒祝愿旗开得胜。可是一贯贪得无厌的刁队长今天求功心切,不接受王成立的敬意。要趁日本守备队不在城内的天赐良机,取得功劳以效忠主子。抓到郝师长能扛上金豆(将军),还能渡东洋游日本。没想到王成立要坏他的好事,便大发脾气痛骂了王成立一顿。又指派部下抓马套车,胡乱弄了些吃的,不到半小时便急急忙忙整队出发。治安队经庆云屯前岗奔月牙泡,在新民屯西岗准备布阵包抄新民屯。治安队走的是土路,又加上月牙泡泥泞,过河无桥,只好弃车徒步行军,可速度却不比老牛快多少。

十一点钟,郝师长接到王立成的信,可也吃饱喝足了,立即整队出发。当走出两华里时回头看,西岗顶上有骑兵出现,断定敌人已发现了他们。郝师长令队伍停下说:“老孙家要吃亏,回去救老孙家。治安队没有战斗力,消灭它!”说着调转马头靠山根回返。没走多远看到敌群涌向岗顶,黑鸦鸦一片,同时去孙家扑空的敌骑兵也追了过来。郝师长意识到敌众我寡,不好对付,立即又调转马头,向不远处的山头奔去,在山坡的树林中下马,令一名战士带战马穿过树林,到太和屯后山待命。郝师长率众登上山顶,控制住制高点。敌骑兵见抗联队伍钻进林中没敢追,停下脚步等候步兵到来。

郝师长看到阵地的地形地物很理想,南面、北面二百米内是灌木丛和开阔地,火力射程恰到好处。东面树木高大密集,能打能退,便命令使用三八式步枪的战士交出一些子弹,给机枪用。又各自找好掩体,做好战斗准备。

半个小时,敌人在山下喊话:“你们被包围了,跑不了啦,快投降吧,皇军能加功封赏!”抗联沉着不语。又过了一阵,敌人没敢露头,从南、西、北三面朝树林中打来一阵排枪,抗联仍无声响。敌人摸不清抗联有多少人,相持到下午两点多钟,敌人打算快速冲越灌木丛和开阔地,强攻山头,便发起猛烈攻击。抗联用猛烈的火力封锁着这个地带,特别是机枪的猛扫,把潮水般的冲锋压制回去,打得敌人丢盔卸甲,鬼哭狼嚎。抗联凭借着居高临下,打退敌人几次进攻。郝师长见快到五点钟了,决定不能恋战,抽掉一个战斗组,由东面绕到敌后,打乱敌人的阵脚,趁敌人乱套时撤出战斗。

枪声引来了过路的二百多日本鬼子。这批日军是进山讨伐抗联四军扑空返回县城的。还没等郝师长的敌后战斗小组行动,突然枪声如潮,喊声震天,敌人从四面杀来。重机枪打得阵地烟雾弥漫。郝师长听到日本人的声音,从火力判断知道日本人也投入了战斗。郝师长仍沉着应战,冲到前沿指挥机枪还击。由于敌人伤亡惨重,又不知道山顶有多少抗联部队,暂时停止了进攻。抗联一位副官和一个战士牺牲了,敌我力量悬殊,突围已不可能。幸好天近黄昏,只有等天色黑下来突围。近天黑时,敌人发起了猛烈的强攻。又一位副官和机枪手牺牲,郝师长接过机枪立起身子猛扫敌群,枪管都打红了。身边的警卫员腹部中弹,肠子流了出来。郝师长胸顶机枪托,一手射击,一手护理警卫员时,大腿根部中弹,血流如注。韩副连长等急用腿绑带勒紧,止住血。趁天色已黑,敌人暂时停止攻击之际,官兵们背着郝师长,顺着一条冲刷沟。爬着摸出阵地,在树林中快步奔太和屯后岗。

离开阵地两华里时,又听到敌人疯狂地倾泻火力,时间不长停止了枪声,知道敌人已攻占山顶了。官兵们都为牺牲的五位战士的尸体落入敌人手中而悲痛和内疚。

到太和屯后山与战马会合。重新给师长包扎时,师长已昏迷。部下边包扎边在身边轻声呼唤,师长慢慢苏醒过来。当告诉他现在是在太和屯后山,与战马会合时,郝师长点点头,慢慢睁开眼睛问:“都谁牺牲了?”当得知有五位部下阵亡,郝师长的眼角流出了眼泪。又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们把我背下来。我若落入敌人手中,是闭不上眼睛的。”又停了一会,郝师长断断续续地说:“你们转告赵军长(赵尚志),我麻痹失误,给抗日造成损失。我死了也要处分。”部下见郝师长口出诀言,同声哭泣着安慰他,劝他别再说话。韩副连长请示他,趁天没亮经大六站回万宝砬子师部时,他点头表示同意。当战士们要用树棍做成的简易担架抬郝师长时,他无力地说:“你们要革命到底,坚决把鬼子打出中国去。有叛……”郝师长还没说完就咽气了。

一位出身于贫苦家庭,快速成长起来的革命英才,抗日民族英雄,出类拔萃的指挥员,怀着对敌人的无比愤慨和对抗日必胜的崇高信念,无奈地离开了他深爱的这块土地,时年仅三十五岁。战友们忍着无比悲痛,流着热泪把郝师长抬到大六站屯,装殓花头棺材,运到万宝砬子师部驻地,由金策主任主持举行追悼大会。怕敌人挖坟掘墓,火化后将骨灰葬在大六站后山。

郝贵林,中共党员,汉族,原籍热河省。自身逃荒到伪滨江省珠河县(今尚志市)深山里的黑龙宫伐不场做苦工。抗日战争爆发后,在当地参加抗日武装,由反日游击队,哈东抗日支队、东北抗日同盟军,到东北抗日联军。历任队长、营长、团长、师长。是中共北满省委委员。

1938年初,日本鬼子完成了三江地区的兵力部署,在此关头,东北抗联第二路军总指挥周宝中和中共吉林省委决定:赶在敌人大规模进攻之前,远征西南,跳出重围。力求实现留守部队坚持老根据地、西征部队开辟新根据地,打通抗联第二路军与南满、热河等地抗日联军的联系,并进一步实现与关内抗战前线动作呼应,牵制扰乱敌人后方,开拓抗日游击战新局面。

7月2日,由抗联第二路军四、五军主力和救世军等部队组成的西征部队从牡丹江下游刁翎根据地出发,西征五常、舒兰。冷云、杨贵珍、安顺福等女战士随军西征。12日,女战士们参加了著名的袭取珠河(今尚志)县楼山镇战斗。西征军一举攻克楼山镇,使敌人大为震惊,使人民大受鼓舞。

楼山战斗后,四、五军分兵两路前进,两军中的女战士合编为妇女团,由冷云任指导员,随五军一师活动。此时,敌人察觉到抗联二路军四、五军西进的方向,哈东各地敌人加强警备,西征军与敌人作战次数日益增多。8月初,敌人为确保中东铁路大动脉安全,又从长春、哈尔滨增调三千多日伪军,配备飞行中队进行空中侦察,对西征部队展开围追堵截,西征军处境愈加艰难。为隐蔽目标,部队不能生火做饭,只能以生玉米,生土豆充饥,病员日益增多。由于战斗频繁,弹药无处补给,一些战士握着空枪作战,部队损失严重,队伍中的意志薄弱者开始临阵脱逃,或叛变投敌了。而妇女团的战士们和广大西征指战员在四军军长李延平,副军长王光宇领导下,不畏艰难险阻,不怕流血牺牲,继续坚持西征。

8月中旬,陷入敌人强大兵力包围中的西征军各部突入五常县境。这时,敌人一方面用重兵严密封锁,另一方面针对抗联游击活动的特点,采取分兵出扰,用小部队游击的战法,破坏西征军有计划的行动,使西征军几乎天天作战,伤亡惨重。最后,西征军被敌人分割包围,各部队间失去联系,无法实现既定目标,只好分散突围,各自行动。抗联第二路军组织的西征虽然失败了,但是西征军牵制了敌人,转移了敌人的注意力,减轻了留守部队的压力,粉碎了敌人在三江省聚歼抗联部队的企图,客观上也配合了当时北方战线上八路军游击部队向热河地区的突进。

1938年8月末,五军一师在五常县境内与五军二师失去联系。师长关书苑率一师剩余的一百多人突围后,东返刁翎根据地。9月,一师中的妇女团战士大都牺牲了,仅剩冷云,杨贵珍,安顺福,胡秀芝,郭桂琴,黄桂清,王慧民和李风善等八人。部队为隐蔽目标,遇村屯绕行,潜行在崇山峻岭中,风餐露宿。搞不到粮食时,就吃野果,野菜,身体非常虚弱。长期作战、行军,部队得不到休整,战士们的衣服都划破了,鞋也磨漏了,有的战士鞋子破得实在不能穿了,就赤着脚坚持行军。尽管这样艰苦,但是大家的抗日决心毫不动摇。归途中,部队时常与搜山追击的日伪军发生遭遇战。然而,每次战士们都以机智和勇敢战胜敌人,摆脱了敌人的追击。

10月,五军一师在海林境的半砬子截获敌伪山林武警采伐队三条木船,渡过牡丹江,来到山东屯。在确信附近无敌人活动后,部队开进屯里。当地村民知道他们是抗日的部队后,特意杀了一口猪招待战士们。这是突围以来,战士们吃的第一顿饱饭。部队继续往东北走,一路翻山越岭,到达林口县境内的刁翎根据地。从小锅盔山绕过刁翎的三家子村,来到乌斯浑河西岸的老道沟。至此,一师的八名女战士和战友们已经历了往返两千多里的西征奔波。

部队计划从此渡过乌斯浑河,向北经马蹄沟,碾子沟,到依兰县的克斯克山区。当时秋雨连绵,河水暴涨,渡船全被日伪军控制。部队来到抗联秘密交通线上的渡口处,这里平时水浅,人车马匹都能涉过,现在已经辨不出路径,河面宽百余米,水浑流急。师部决定,就地宿营在河边草甸子的柳树丛中,拂晓渡河。

 

深秋的夜晚,河边草甸子寒气逼人,身着单薄夏装的战士们忙碌着拾取干柴枝,笼取十多堆篝火,边取暖边晚炊。饭后,妇女团的八名女战士依偎在一堆篝火旁,抓紧时间给战士们缝补衣服。指导员冷云把只有十三岁的王慧民搂在怀里,暖和着她瘦小的身躯。小王像依偎在母亲怀里一样,小声地哼唱着她平时最喜欢的歌:“日出东方分外红,曙光照满城。大家快觉醒,看看鬼子有多凶,关东父老掉火坑……”火光映红了战士们的脸庞,掩去了脸上憔悴的黄色,看上去满面红润润的,又恢复了青春美丽的风采。她们一边缝补衣服,一边说起将要回到军部的期待和兴奋心情。

衣服缝补完了,捧送给战友们。疲劳阵阵袭来,安顺福,胡秀芝与伙伴儿们唠着唠着就睡着了。听到她俩轻微的鼾声,大家都相续朦胧入睡。睡梦中冷云梦见自己辞别学校,投笔从戎,正给董老师写临别赠言:“两山不能迁,两人能见面,盼那天,相逢日,祖国换容颜”。她又梦见自己在抗联密营里,用削了皮的大树当纸,用树枝烧成的炭黑作笔,教战士们学文化,战士们认真地在桦树皮上写下生字。之后,她又梦见寄养在朝鲜老乡家仅有几个月的女儿,驰骋在抗日战场的丈夫,年迈的母亲……

午夜,汉奸特务葛海禄从样子沟下屯到上屯,去找“豆腐西施”寻欢作乐,走到东山岗梁上,发现西山河谷中闪动着一簇簇篝火,谁会在这空旷的荒野点燃这么多火呢?他凭着特务的嗅觉判断,一定是抗联队伍在此露营。于是,他跌跌撞撞的跑回样子沟下屯,向日本守备队告秘去了。

刁翎日寇驻军连忙纠集附近各地日伪军和警察武装千余人,趁着夜幕掩护,摸向五军一师宿营地。夜间,敌人弄不清抗联队伍的底细,不敢贸然攻击,只是悄悄地占领有利地形,潜伏在抗联队伍的周围,等天明弄清情况,再发动袭击。

第二天拂晓,抗联队伍整装待发,师部命令金世峰参谋带领妇女团八名女战士先行渡河。金参谋独自下河探路,试探着向对岸游去,刚游到对岸,突然枪炮声大作,敌人从抗联驻地的东南方展开猛烈的攻击。习惯了突然恶战的一师干部战士迅速分散隐蔽,沉着应战,分散敌人火力,借助密密的柳条丛掩护,边打边向西边的柞木岗子密林中撤。八名女战士被阻隔在河岸边。

敌人只顾紧紧咬住开始后撤的抗联大部队,没有发现八名女战士,河对岸也没有敌人。但是深明大义的八名女战士放弃了渡河求生的机会。指导员冷云见敌人四面夹击部队,形势危急,而自己所在的地点,正是吸引敌人注意、掩护部队安全转移的好位置。于是,她把战士们分成三个战斗小组,隐蔽在柳树丛中,从敌人背后猛烈开火。围追抗联大队的敌人,背后遭到猛烈袭击,不得不分出大部分兵力,掉头向河边扑来。一时间,河岸边又枪声大作,八名女战士沉着应战,注意隐蔽,拉开距离,弹无虚发,将敌人牢牢拖住,为一师突出重围创造了有利条件。

一师趁敌人分散兵力、调整部署的混乱之机,迅速冲出包围,摆脱追击,潜入山林,占领高地。师部派李团长率兵居高临下发起反冲锋,接应妇女团八名女战士。然而,敌众我寡,各处险要高地都被敌人抢占。反冲锋无法奏效,部队伤亡加重。妇女团八名女战士为战友们舍生忘死的救援行动深受感动,但是,她们也看到自己被置于绝援境地,战友们无法冲破优势敌人的阻碍。恶战下去只会导致全军覆没。经过商量,八名女战士以抗联传统的喊话方式,几次喊话,催促部队赶快撤离:“同志们,冲出去!保住手中枪,抗战到底!”

一师组织的第二次反冲锋又失利了,占据绝对优势的敌人,开始行成新的包围圈。一师的处境越来越险恶,不能再硬拼下去了,师部为了保存抗日力量,命令撤退,战友们只能含泪忍痛,向柞木岗子密林深处撤去。

敌人被五军一师甩掉了,气急败坏地一齐向妇女团八名女战士的河岸阵地猛扑过来。他们知道对面只是些抗联女战士,就吵吵嚷嚷地仗着人多势众,想抓活的。成群的敌人涌上来,端着枪向柳树丛中盲目地扫射。冷云等八名女战士沉着冷静,潜伏在茂密的柳树丛下,专等敌人靠近,才共同向敌群掷出手榴弹。随着“轰轰”的一阵爆炸声,敌人被炸倒一片,血肉横飞。余下的敌人狼狈地逃蹿回去。在敌人晕头转向,惊魂未定之际,女战士们早已转移阵地,分散待敌,让敌人捕捉不到目标。而逃回去的敌人以为抗联战士仍在原地,架起机枪向那里疯狂扫射。

敌人吃了大亏,不敢再轻视八名抗联女战士,开始改变战术,排成纵队,分几路向柳树丛中搜索进攻。女战士们的三个战斗小组,三点分散,相互配合,静默待敌。没有近敌,坚决不暴露目标。只要敌人靠近,一阵交叉火力猛射,又迅速转移隐蔽起来。

敌人非常狼狈,几次搜索进攻,都扔下几具尸首败退回去。恼羞成怒的敌人用迫击炮对准柳树丛连续发射,周围的荒草燃烧起来,烈火向柳树丛中蔓延,浓烟滚滚。敌人趁着炮火的掩护,兵分三路,再次发起攻击。一路从正面搜索进攻,两路从侧面包抄进击。八名女战士视死如归,毫无惧色。凭着准确的枪法,灵活的游击战术,借助浓烟烈火和柳树丛的掩护,忽东忽西地与敌人反复周旋,再次将敌人打退。但是,女战士黄桂清和郭桂琴负伤了,猛烈燃烧的大火,又使她们赖以隐蔽的柳树丛不断缩小。更糟糕的是她们的子弹打光了,手榴弹也只剩下三颗。

冷云望着战友们刚毅的神态,战士们望着冷云的炯炯目光,终于,冷云代表大家下了最后的决心:“走!过河!活着过去继续抗日,死在河里也可避免被俘遭凌辱。”

“对!过河!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安顺福坚决响应。

“对!过河!”六名女战士也同声回答。

于是,冷云带领女战士们利用浓烈的烟雾掩护,迅速向河畔撤去,准备渡河。

这时敌人又冲上来了,他们见女战士们聚在一起向河边退去,没有打枪,猜到她们没有子弹了,就“哇哇”叫喊着跑过来,边跑边喊:“赶快投降,皇军大大的有赏!”

女战士们没有理睬敌人,快步冲进河里。敌人也迅速围拢过来,准备活捉它们。冷云突然停下来,向敌群投出一枚手榴弹,接着,安顺福,杨贵珍也投出手榴弹。

“轰!轰!轰!”三颗手榴弹在敌群中爆炸,顿时炸倒一大片。八位抗联女战士相互搀扶着,向河心走去。

突然,敌人的机关枪响了,小战士王惠民身子一震,血从她左胸涌出,冷云刚伸手去抱她,一颗子弹击中肩头,胡秀芝忙扶住冷云,安顺福赶上前双手抱起小王,八位女战士手挽手,相互搀扶着,继续向河心走去,边走边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敌人还幻想用活命和金钱引诱八位巾帼英雄,在河边慌乱地奔跑喊叫:“回来!回来!金票大大的,生命的保障!”然而,回答他们的,只有乌斯浑河汹涌的奔流声。黔驴技穷的日寇乔本队长歇斯底里地叫嚷:“打!统统的打!”

罪恶的子弹从女战士身后飞来,矗立在激流中的英雄们,躺倒在浪花里。迫击炮弹在她们的身旁爆炸,溅起巨大的波涛……

1946年初,盘踞在牡丹江一带的贯匪谢文东、马喜山、李德堂,为了配合国民党正面进攻,步步逼近我牡丹江市,叫嚣“打下牡丹江迎接国军”。一时间气焰嚣张,气势逼人。

为了建立巩固的后方根据地,配合前线部队作战,根据上级命令,东北牡丹江军区二支队一团、二团,由五常县挥师东进,经过连续行军作战,于一月中旬到达牡丹江市,随即与兄弟部队一起,对牡丹江周围之敌展开了猛烈的反击。经过两个多月的战斗,歼灭了大量的敌人,其残部被迫向南、北两个方向龟缩。退到牡丹江以北的谢文东部,柳树的李开江、五林的高荣安、朱家的张德振三个团,盘踞在纵横百里的数十个村庄。

东北民主联军二团一营,团机炮连一部,在团政治处主任王日轩率领下,协同兄弟部队在北路连续进行了桦林东北山,柴河、五林、马桥河等战斗,把残匪赶到了北甸子、板院、杏树、双河屯一带的深山踞点里。杏树村是土匪盘踞的一个较大的据点,里面聚集着青背院、马桥河、北甸子等地蹿来的各股残敌共四百多人。杏树村还是通往柞木台,双河屯方向的必经之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能否打下杏树村,对于北路剿匪战斗任务的圆满完成有重要的作用。

1946年3月21日下午两点多钟,刚结束了杏树村以西三十多里的板院战斗,牡丹江军区即令部队于次日拂晓前偷袭杏树村,要求全歼盘居该村之敌。当晚九点钟,部队避开公路,沿着板院河以北的深山小径,向杏树村进发。经过六个多小时的艰苦行军,插到了杏树村北山。抬头望去,在不远的几个山头上,点着几处明亮的火堆,这是敌人设置的警戒线和卡子。为了迅速完成对杏树村的包围,我军首先打掉了敌人的哨兵。当部队到达指定位置后,天已破晓。这里是东西走向的一条大山沟,杏树村就坐落在板院河南岸地势平毯的南山坡下。村的东西北三面都是较开阔的稻田地,村子周围是两米高的土围子,村子的四角耸立着四座高大的炮楼,村子的东西各有一个大门,都用五个人方能挪动的大木头顶着。围子外面有两米多宽的壕沟,壕沟外面到处设置鹿砦、木障。

部队对杏树村之敌完成合围之后,我炮兵立即组织试射,使敌几处目标中弹起火。与此同时,各连组织兵力,准备实施冲击。

如何攻下杏树村,打胜这一仗?部队各级指挥员都在认真地思考着。“强攻不行,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杨子荣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他从访问板院的老乡和从杏树村逃出来的姜毛愣那里了解到:这一带群众对共产党的政策已有所了解,急切盼望搞土改、闹翻身。他们对为非作歹的土匪恨之入骨,但是又特别害怕在自己的村里打仗。村里的土匪虽然人数不少,只是顽固分子还不多,匪兵中大多都是当地群众被强征来的,家属都在附近,不愿为匪卖命。特别是遭到东北民主联军多次打击后,士气不振。聚集在杏树村的各股土匪之间,由于形势日趋严峻,矛盾加深了。而且,刚刚结束的板院战斗中,被东北民主联军放回的俘虏,也在匪兵中产生了很大影响。当然,“兵临城下”给匪徒们在心理上的震慑力就更大了。

我军炮火试射后,从村里传来的妇女、孩子们的呼救声和匪兵们的叫骂声,使杨子荣又想起前些天兄弟部队打马桥河的情景。马桥河也是白天打下的,东北民主联军与匪敌血战一整天,最后匪敌虽然被消灭,但东北民主联军部队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牺牲近百人。群众的损失就更严重了,有的一家老小都惨死在战火中。

一想起这次战斗,杨子荣心里就很不安。在杏树村战斗打响之前,他仔细地琢磨着这样一个问题:如果趁敌人和群众处于我军炮火轰击后的混乱状态,闯进村子,依靠我军的声威,群众的压力,利用各股土匪和匪首之间的矛盾,争取匪众,孤立匪首,迫敌投降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这样既能取得战斗的胜利,又能减少我军和人民群众不必要的伤亡。一个孤闯敌营,迫敌投降的战斗方案,在杨子荣的头脑中形成。

由于处境所限,杨子荣无法将自己的想法亲自向上级汇报。于是,他在征得战友们同意后,当机立断,把枪交给战友,让他们在自己越出两裂沟,闯进村子的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去向连里报告。然后他趁敌射击间隙一跃而起,用枪通条挑着一个白毛巾向敌人方向飞奔过去。当接近敌营时,他卧倒并以响亮的声音喊道:“喂——兄弟们!不要开枪,我要找你们当官的讲话!”

就在杨子荣独闯匪营的同时,七连长把杨子荣的战斗方案报告了营指挥所。朱教导员接到报告后,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命令道:“快给炮兵阵地打电话,让他们先别往村子里打炮!”

敌人突然发现有一个“八路”从两裂沟里站起来,挑着白毛巾向西大门靠近时,都被搞懵了。一个匪军官愣了片刻,转惊为喜,向匪兵们喊道:“不要开枪,放他进来。他是来投降的!”门开了一条缝,杨子荣趁势跃身进了村子。

杨子荣刚一进大门,胸前立刻被顶上了黑洞洞的枪口。

“你是来干什么的?”匪军官问。

“我是八路军的代表,你们被包围了,我是来劝你们投降!”杨子荣理直气壮的回答。

一个家伙恶狠狠地说:“好啊,我看你八成是来送死的!”

“要怕死就不来,来了就不怕死!我倒是为了你们的活路才来的!”杨子荣威严地说。

杨子荣见旁边的一些匪兵,用惊恐的眼睛望着他,就用胸膛顶开两面的枪口,向前跨了几步,庄严有力地说:“兄弟们,形势是明摆着的,我们的政策,你们也是知道的。只要大家放下武器,我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匪军官赶紧大声制止说:“跟我到连部去!”

杨子荣想:光给土匪头子们讲不行,这些家伙都是惯匪,只有瓦解了匪众,才能孤立匪首,迫其投降。于是,他又提高嗓门对匪兵们说:“杏树村已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了,想活命的跟我走,一起找他们的连长去!”

匪军官在杨子荣前面领路,后面跟着一些匪兵。

“一个老八路进村了!”消息很快在村中传开了。有些胆儿大的老乡陆续从屋里走到院子里看动静。

杨子荣边走边向群众热情的打招呼:“老乡们不要害怕,我是八路军的代表,是来劝他们投降的。”

杨子荣镇定自若,亲切和善的态度,打消了群众的疑虑,于是三三两两地从院子里走出来跟着他走,越往前走围着的人越多。

群众在纷纷议论:“这个老八路真有胆量,一个人就敢闯进来!”

“人家关里来的八路,个个都是好样的!”

“还是劝他们(指本村土匪)把枪交了吧,要不咱村的老百姓也要像马桥河一样倒大霉!”

“我看咱的那几个头儿,家属都在这里,还好说点儿,就怕是青背的许大虎和北甸子的王洪宾他们不干。”

杨子荣从这些议论中进一步判断出:在打与不打的问题上,匪首与匪众有矛盾,本村的匪首与外村的匪首之间也有矛盾。而匪首中阻碍投降的主要是许大虎和王洪宾……他心里琢磨,擒贼先擒王,制服了他俩会对劝降起很大的作用。

当走到匪连部附近的小广场时,匪军官让杨子荣在那里等着,他自己去找连长。杨子荣抓住这个时机,站在广场旁边的一个石碾子上,大声的讲道:“乡亲们!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为咱穷苦百姓打天下的,我们的大部队已经把村子团团围住了。他们要打下去,不仅是他们自己被消灭,连咱们老百姓也得跟着他们遭殃。我已对他们当官的讲了,只要他们主动放下武器,他们的生命安全有保证,乡亲们也可以平安无事。”

杨子荣的话,句句都点在了群众的心坎儿上,立即激起了强烈的反响。紧接着,杨子荣对匪兵讲:“兄弟们,你们要好好想一想,你们是为谁打仗?为谁卖命?是为国民党反动派!而国民党反动派是欺压咱们老百姓的。你们有的家就在本村,继续打下去你们村会怎样呢?你们当中有的家在青背,有的家在北甸子,有的家在板院……你们自己的家乡都被我们解放了,可你们还在这里拿着枪与我们对抗,认真地想想看,能对得起你们的乡亲、父老兄弟姐妹吗?”

匪兵们也开始议论了:“人家讲的对,咱们都被包围了,早晚得被消灭,还打个啥劲儿?”老乡门见有“八路”在场,胆子也壮了,有的怨声怨气地说:“邱会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倒是出个头哇!”

杨子荣一听“邱会长”三个字,便不慌不忙地问道:“谁是邱会长?”立即有人把邱会长推到杨子荣面前说:“他就是俺门村的维持会长,叫邱震伦,我们都叫他邱老六,村里有啥事儿都是他出头。”

杨子荣上下打量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邱会长,严肃地说:“我要提醒你,你既然是本村的维持会长,就要为全村的乡亲们负责。如果不听劝告,等我们打进来后果可以想一想看!”

“我明白,眼下的局势我看得清,有事长官尽管吩咐。”邱会长点头哈腰的答应着。

杨子荣说:“好吧,你立刻去搞几面白旗来,准备插到围子上去!”

邱会长去了。

这时,四个土匪头子提着手枪,匆匆来到杨子荣跟前,为首的一个气势汹汹地用手枪顶住杨子荣的胸口,不许他讲话。

杨子荣若无其事的问道:“谁是青背的许大虎?”

徐大虎一听点了他的名,愣了一下。

杨子荣又问:“哪个是本村的郭连长?”

郭连长吃惊地点了点头。

杨子荣虽然没有点王宏宾和康祥斌的名,但他的严厉目光已使这两个匪首胆战心惊了。

杨子荣厉声说道:“杏树村被我军包围的局势,你们是清楚的。硬打下去,你们的下场也是明摆着!”

杨子荣指着村里被我炮火打着的目标继续说:“为了保护乡亲们,也为了给你们留一条生路,我们的大炮停止了轰击。只要你们主动放下武器,我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何去何从,由你们自由选择。”

许大虎是青背的土匪头目,是土匪团长李开江的得力干将;王洪宾是北甸子的维持会长兼土匪头子。他们都是被民主联军打败后,带着残部逃到杏树村的。此时,他们仍然挥动手枪喊:“你们不要吓唬人,还是你快快投降吧!”

杨子荣针锋相对地说:“你们别死到临头还充硬汉子了。如果顽固到底的话,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向群众问道:“青背的许大虎和北甸子的王洪宾他们不同意交枪,在你们村打到底,你们看怎么办?”

一些群众回答:“我们不答应!他们要打,让他们带着他们的人回自己村打去!”

杨子荣指着匪兵们说:“许大虎、王兴宾,你可问他们,看有谁肯跟着你们卖命送死? ”

王洪宾说:“他们都是我们的兄弟,听我们指挥,你能咋的?”

杨子荣说:“你们拿他们的性命当儿戏,把他们当鸡蛋硬往石头上碰,能听你们指挥吗?你们要他们家破人亡,他们能甘心让你们任意摆布吗?”

杨子荣指着站在身旁的杏树村民对匪首说:“郭连长,康连副的家就在本村,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把自己的村子打个稀巴烂?”

杏树村的郭、康两个匪头目,在我军包围了村子时,已经动摇。特别是经杨子荣一摆利害关系,已有了降心。许大虎预感到事情不妙,故作镇静地说:“有李团长的命令,谁敢不听我的指挥?”

杨子荣也担心郭连长被吓唬住,大声说:“许大虎,你别作梦了!谢文东,李开江被我们打的东蹿西跑,连自身都难保住,还顾得上你们?劝你别不识抬举!”

这时郭连长心里明白,从眼下看不缴枪已无路可走,经康连副劝说已同意缴枪。此时看着许大虎在自己地面上耀武扬威,火冒三丈。于是,便冲上前吼道:“姓许的,你太欺负人了。打狗还得看主人!”“你想咋的?”许大虎更火了:“你敢咋的?”郭连长也不示弱。两个匪首端着手枪,虎视眈眈怒目相对。

杨子荣判断,现在是水到渠成的时候了,便灵机一动,对着小广场的匪兵们喊:“兄弟们,别白白送命了,愿意放下武器的,把枪放到这里来;愿意参加我们队伍的,我们欢迎;愿意回家的,我们发给你们路费!”

经杨子荣这么一喊,形势突变,一个匪兵把枪放下了。

邱会长看到,一则有八路军包围之势,二则有这个浑身是胆的老八路撑腰,三则匪兵们已有降心。他已摸准了郭连长的心思,于是,他壮着胆子大声的对匪兵们说:“兄弟们,为了杏树村的三老四少,我们欢迎大家缴枪!”

这时,有的老大爷、老大娘拉着当匪兵的儿子,劝说他们赶快缴枪;有的干脆把枪夺下来替他们交。匪首们被这一突然出现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杨子荣看到许大虎还是提着手枪在发愣,声色俱厉地对他说:“徐大虎,你要顽固下去与人民为敌,就是杏树村的乡亲们也不会答应的,我劝你别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许大虎见大势已去,迫不得已地把枪往杨子荣跟前一扔,双手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王洪宾也慌忙和其余几个土匪头目一起缴了枪。

杨子荣见事已成,对几个匪首吩咐道:“赶快把你们的队伍集合起来,带到小广场,把枪都架到大街上,把白旗插到围子上去,搬开顶大门的木头,撤去鹿砦、木障、打开大门,迎接我们的大部队进村!”

几个匪首答应着,执行杨子荣的命令去了。

当围子的四周飘起了白旗时,东北民主联军的军号声响彻板院后,部队迅速开进了村,杏树村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杨子荣化装成土匪,从牡丹江市军分区剿匪小分队驻地出发,辗转走进林海雪原的入口海林县,计划昼夜兼程,直插“座山雕”的匪巢威虎山。

寒冬里的林海雪原一片寂静,只有老白马踏雪的声音“咔咔”作响。杨子荣用指南针不断地调整着前进的方向。林海中的昼夜温差极大,白天还觉得不算冷,到了晚上气温骤降至零下四十来度,杨子荣尽管穿着老羊皮袄,还是冻得牙齿打颤。善解人意的老白马便依偎在杨子荣的身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主人。杨子荣不敢久留,这样下去他会冻死在林海雪原里的。他用雪团子洗了把脸,顿时觉得脸像针扎似的痛,强烈的刺激使他打起了精神。他从挎包里拿出地图,试图确定所处的准确方位,然而指南针却纹丝不动。杨子荣大吃一惊,他所处的位置是磁铁矿山,强大的磁性已经磁化了指南针,杨子荣彻底迷失方向了。

林海里死一般地沉寂,杨子荣沮丧地坐在雪地上不知所措。突然他感到脸上有一种温软而潮湿的气息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老白马正用舌头轻轻地舔他。杨子荣站起来,拍拍老白马的肚子说:“老伙计,咱们迷路了,你带我出去吧!”老白马轻轻地摇了摇头,仿佛听懂了话似的静静站在雪原里停顿了片刻,然后调转方向,朝林海的西边走去。杨子荣喝完水壶里的最后一点儿酒,顿时觉得暖和了许多,伴着不紧不慢的马蹄声,精疲力尽的他竟在马背上睡着了。

走着,走着,老白马突然停止了脚步,使劲地用蹄子在雪地上不安地刨着雪,一下子把杨子荣惊醒了。杨子荣睁眼一看,立即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双腿发软——黑暗中,他发现雪地里有几点绿莹莹的光亮在不远处诡异地闪烁着,立即明白了自己遇到了林海中最凶残的野兽——群狼。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急中生智的杨子荣立刻下马,擦根火柴,火苗亮起来了。群狼见到火亮,脚步顿时停了下来。急迫中,杨子荣一手拿着匕首将羊皮袄割成碎片,另一只手点燃碎片一点儿一点儿地燃烧着。此时离天亮还有三个钟头,在这三个钟头里,他要用仅有的羊皮袄吓退狼群,为自己争取时间。他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打枪,枪一响就会惊动土匪。若惊动了土匪,自己打进威虎山的计划就会化为泡影。

在紧张的对峙中,眼前的六只狼在一匹骨骼强壮的老狼带领下慢慢地围拢过来。杨子荣晓得林海中狼群的厉害,他们以凶悍著称,并已完全适应雪原里恶劣的自然环境,耐力极强。群狼看样子有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眼中闪出贪婪的凶光。杨子荣将燃烧的羊皮碎片缠在一根枯树枝上,使劲地晃动着。用火光四射的火把吓唬着越来越近的狼群。可它们只愣了一会儿,便蹲在雪地上,像六只看家狗似的,前后左右地团团围住。

紧张的三个小时终于过去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杨子荣深知自己的处境,此时如果再不逃离,他和老白马就会被这六只狼分食得身首全无。

“老伙计,快跑!”杨子荣将手中的枯树枝猛地掷向最近的一只狼,那狼的毛皮顿时燃烧起来,只听见一声惨叫,它便落荒而逃,那五只狼见状也纷纷后退。就在这一刹那,杨子荣飞身上马,喊了声“驾”,老白马便扬起四蹄飞奔起来。而群狼也顿时像离弦之箭一样,拼命地追上来,雪原上腾起一阵如烟的雪尘。

老白马在雪原里奔跑的速度与狼群不相上下,双方始终只差二十米左右。这时一匹凶悍的公狼一个冲跃,差点儿一口咬住老白马的后腿。危急之际,杨子荣翻身下马,紧蹬马镫,身贴马肚皮,就在那狼再次扑上来时,杨子荣挥起匕首,只见寒光一闪,那只狼的脑袋被削了下来,倒挂在脖子上,腔子里的血顿时涌了出来,溅在雪地上似一片鲜花。只见那狼往前蹿了一下,便呜咽着倒在地上。后面追上来的狼见状立刻围拢到死狼身边,你撕我咬,一顿饕餮大餐。片刻间那只狼就被啃得只剩下一滩污血和几根白骨。

杨子荣抓住这片刻的机会,抽打着老白马向前飞奔。

杨子荣虽然听说过狼吃同类的传说,可亲眼看见这惨烈的场面还是止不住阵阵恶心。吃完同类的狼群必定不会放过到了嘴边的猎物,这必定是一场消耗体力的持久战。

果然狼群吃完了那只公狼,又尾随着紧追上来。血腥味使它们变得更加凶残,血红的眼睛发出贪婪的凶光,血淋淋的嘴巴上冒出飞沫子。

一个小时过去了,老白马的奔跑速度不觉减慢,它的嘴不停地喷着白气,成团的白沫子不停地往下滴。在滴水成冰的寒夜里,它的毛全都被汗水湿透了,边跑边发出风箱一般的喘息声。突然 ,马失前蹄 ,杨子荣一下子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顾不得疼痛 ,拔出匕首狂舞着。疯狂追逐的狼群不敢再贸然向前 ,但他们停止互相望了一眼后 ,又毫不迟疑地冲了上来 。一只公狼突然一跃 ,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 ,即将落下的当儿一口咬住了杨子荣的肩部 ,顿时棉袄被撕开一个大口子 ,鲜血流了出来 。跑出去脱离危险的老白马见主人遭狼围攻,犹豫了片刻,又反身冲了回来,边咆哮着边扬起后蹄,一只老狼躲闪不及,被踢出去几丈远。其余的狼见状骇得立即散开。杨子荣借机飞身上马,老白马又狂奔起来。狼群也不示弱,分成两组在左右两侧继续追赶,寻找下口的机会。老白马张开四蹄,扬起一道道翻腾的雪尘,始终将群良挡在雪尘之外。这时,有两只狼同时扑了上来,当白马扬起后蹄猛地向一只狼踢去时,另一只狼便趁机咬住老白马的腹部。顿时,老白马的腹部血如泉涌。老白马被激怒了,只见它二目圆睁,调转头冲向狼群,两只后蹄连珠炮般地踢向狼群。一只年幼的狼崽被踢中,顿时脑浆崩裂,一命呜呼。狼群也被激怒了,不顾一切地向杨子荣和老白马发起进攻,寒夜里的林海雪原生死战开始了。

老白马连续的突奔拼搏,体力已明显不支,突然又来个马失前蹄,再次把杨子荣摔倒在地,手中的匕首也甩了出去。一只恶狼乘机扑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就咬。只见杨子荣顺势一低头,使出浑身的力量,朝恶狼的鼻子就是一拳,那狼痛得“嗷嗷”地尖叫着,向后闪去。这时另两只狼又一次向杨子荣扑来。

危急关头,老白马又一次奔过来,一蹄子将狼踢出一丈开外,而另一只狼已经狠狠地咬住了杨子荣的腿部,撕心的疼痛令他几乎昏死过去,但杨子荣没有退缩,反过身来用双手死死地掐住恶狼的脖子,用头抵住恶狼的下腭,让它无法下口。此时,杨子荣的身上已鲜血淋漓,他和狼就这样相持着,彼此都嗅到了对方的血腥味儿。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杨子荣的眼前一阵阵地冒金星,他紧咬牙关,将恶狼压在雪地上,一手按住它的脖子,一拳一拳地打着……。这时,他发现雪地上的匕首,顺势抓起匕首一下子捅进恶狼的胸部,恶狼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此时,一只狼将杨子荣的右腿死命地拖着,老白马见状突然一个前倾,将恶狼猛地撞个跟头,就势将杨子荣护在自己的腹下。

剩下的三只狼不顾生死地冲上前去,纷纷咬住老白马的后胯、腹部,老白马再一次跃起,前突后冲,三只狼分别被它踢倒在雪地上。而此时的它也像一座雪山一样,轰然倒下。

杨子荣挣扎着站起来,折下树枝盖在老白马的身上,轻轻地说了句:“再见了,我的战友,等剿灭了威虎山的匪徒,我会回来安葬你的……”说完,便拄着根树枝艰难地向威虎山走去……

这里是作家曲波笔下 《林海雪原》的诞生地,也是侦察英雄战斗过的地方。今天,国林沿着英雄的足迹,来到杨子荣七十五年前剿匪的地方——老爷岭。

老爷岭的地域究竟有多大,谁也说不清。陪同国林采访的柴河林业局宣传部的同志告诉他,老爷岭的老林子就像没边没沿的大海,若让土匪钻进去,就等于把一把针撒到大海里,再也捞不上来了。当年侦察英雄杨子荣所在的剿匪小分队由于地形不熟,经验不多,在追剿四大匪首——谢文东、李华堂、张雨新、孙荣久的战斗中,尽管四面出击,但还是让四大匪首带着残兵败将逃进了老爷岭。

国林一行人来到五道河子对岸,远远望去,黑茫茫,雾沉沉。老爷岭像个巨大而神秘的怪物,趴伏在牡丹江西岸,遮住了半个天空。江水紧贴着它的身旁,躲躲闪闪,悄悄奔流。国林一行请来柴河林业局的一个老森工当向导,问他:“你进过老林子吗?”老森工摇摇头说:“我在林子里长大,可是至今还没敢穿一趟老林子。”国林又问:“为什么不敢进老林子呢?”“进得去,怕是出不来!”老森工带着神秘的语气说:“老爷岭的林子,不比一般的林子。听我爷爷说,进了林子就像钻进迷魂阵,东南西北分不清,不喂狼虫虎豹也得饿死,九死一生啊!”站在一旁的柴河林业局宣传部的老张不服气:“那你爷爷怎么敢进去?”“那是因为他要带领解放军剿匪,他那是拼着老命豁出去了!”老森工的话把大家带进了七十五年前剿匪的岁月里。

老森工的爷爷常年在老爷岭的林海里转悠,以采参、打猎为生。杨子荣问他:“老爷岭真的没有边吗?”老森工的爷爷笑了笑说:“要说老爷岭没有边,那是假话;要问边在哪里,连我也说不清。反正背上半个月的干粮,直着走,不回头,兴许能走到边。”杨子荣又问:“那你走过吗?”老森工的爷爷捻着白花花的胡子说:“年轻时我走过一回,那回差点儿把命丢在老林子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土匪敢往老林子里钻,俺就敢领解放军往老林子里追。就是钻进老虎嘴里,俺也敢把他们掏出来!”

听了老森工爷爷这番话,杨子荣和他的战友们顿时来了精神,在五道河子安营扎寨,为深入老爷岭剿匪做准备。

老爷岭在人们的传说中,已经是神秘莫测、难以征服了,偏偏又碰上气候突变,起狂风,飘大雪。一夜之间,黑鸦鸦的深山密林,变成了一片银色的世界。通往老林子的山路,全被大雪封住了。这当然不能动摇杨子荣和战友们进山剿匪的决心。紧张地完成准备工作后,便踏着没膝深的积雪钻进老林子里。

剿匪小分队一入原始森林,立刻陷入一个恐怖的境界。寒风卷着飞雪,满山满谷响起滚雷般的轰鸣。几抱粗的大树,密密层层参差耸立着,望不到尽头。杨子荣率领小分队分头行动。可是转了一天,到晚仔细一看,几乎还在原地没动。有的战士看见空心老树,想爬进去躲躲风雪。刚往里一伸头,一只毛茸茸的黑熊怪叫着从里面冲出来,吓得战士们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躲到大树后和黑熊捉迷藏,才逃过黑熊的一劫。杨子荣鼓励战友们克服困难,加快搜索的脚步。有时听到附近的树林中有声响,杨子荣一马当先猛扑进去,却连个土匪影子也看不见;有时突然发现不远处冒出黑烟,无疑是土匪在烤火,但包抄上去后,却只剩余烬一堆。雪原里,应该是跟踪追击土匪的好条件,但是,剿匪小分队顺着脚印紧追几日,不是脚印突然消失,就是发现乱脚印通向四面八方,无法判断土匪的去向。当时,剿匪小分队没有那么多指北针,战士们只好跟着老森工爷爷的脚印走。一边走,一边在周围的大树上砍记号,可有的战士还是迷失了方向,吞雪忍饥地走了十多天,才从老爷岭的北端走出来。杨子荣和战友们昼夜不停地追剿土匪,却摸不着土匪的活动规律,连一个土匪的口供也得不到。

这天夜里,突然听到老林子里枪声大作。不一会儿,一个战士气喘吁吁地向杨子荣报告:“抓住两个土匪!”杨子荣大喜,连夜审讯那两个俘虏,从他俩的口供中了解到一些土匪的活动规律:原来土匪用的是一种“推磨战术”,我军搜林子,他们潜伏不动;等我军搜过去,他们又冒出来,在我剿匪小分队背后放冷枪。

杨子荣决定将计就计,采用“杀回马枪”的战术,先像“锥子”一样扎进土匪活动的地区,然后突然回头,猛扑快打。

神秘的老爷岭,经过杨子荣侦察小分队三番五次的探索,它不再那么神秘莫测了。战士们开始学会了用各种方法辨别的方式,学会了识别雪地上的真假脚印。因此,每天都有战果。一股劲儿地搞了一个月,土匪似乎也摸到了杨子荣侦察小分队的活动规律。情况又不妙起来,收获越来越少。从捉到的俘虏口中得知,谢文东、张黑子、车礼珩这些老匪,遭到我剿匪部队迎头痛击,先后也都逃进了老爷岭。这些家伙都是山里的“老油子”,一个个滑得像泥鳅,钢构子钩不住,铁扫把扫不着。几次扑空,战士们产生了急躁情绪。杨子荣也急得天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又去找老森工的爷爷商量对策。老森工的爷爷捻着胡须想了半天“能不能向打围似地把老林子分成几个片儿,分片儿赶围?”扬子荣的眼睛顿时一亮,又重新作了战斗部署。除了“钉子”、“锥子”战术外,又加上了“楔子”战术,把老爷岭东北部化为六个编号,每个编号又选点驻扎下来。这些“楔子”在老林子里搭起吊铺,盖上窝棚,不分日夜,横插直“锥”,穷“锥”到底。偌大的老爷岭,不再是匪徒们任意流蹿的世界了。跑到哪里,哪里就有枪声。没有藏身之所了——它们藏在大空树中的粮食都被杨子荣和战友们搜出来,又不敢下山抢粮,只能杀马充饥,投降自首的日益增多。

一天,战士们又押来一个投降自首的小匪徒,见到杨子荣就跪在地下,哭着鼻子说:“弟兄们见到贵军刻在大树上的标语,早就想交枪投降了,但是都怕谢文东。”“怕谢文东什么!”杨子荣问。“他是占山为王的三朝元老,日本人封锁老爷岭几年都没把他咋地,到头来还是请他母亲到东京游逛,请他下山主持鸡西煤矿……。共产党比不上日本人有本事,更是拿他没办法。他还说,谁要投降共军,等他下山以后再算总帐。我眼见着他活埋过好些弟兄。”

投降的小匪不往下说了,眼里闪着惊慌、怀疑的神情。

根据投降土匪提供的情报,杨子荣进一步判断出谢匪的活动地区。当天下午便带领侦察小分队直奔四道河子。这时,战士们抓到一个污头垢面的土匪押到杨子荣面前。这个俘虏承认,出山抢粮,并伺机偷渡牡丹江,逃往刁翎。正在这时,侦察员跑来报告:“山边发现股匪!”杨子荣听罢心中暗喜:这一定是谢文东急不可待,主动送上门来了!

侦察小分队立即出动,秘密抵进山下。透过树林看去,一堆堆匪徒东倒西歪,无精打彩,有的伸头探脑地正朝山下张望。杨子荣立即指挥战士们包围上去,把这群土匪全部活捉。傍晚,这些半死不活的俘虏被押到四道河子。他们已经没有人样儿了。一个个瘦的皮包骨,头发胡须差不多能编成辫子;衣服更是破烂不堪:有的披条破军毯,有的披块兽皮,一顿饭几乎把小分队的粮食吃个精光。可是,俘虏中没有谢文东。据俘虏说,战斗打响时,这个老匪还掂着枪喊叫“打退共军有赏呢!”没想到又让他溜掉了。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估计他也跑不远,杨子荣立即组织战士们搜索。老森工的爷爷听说剿匪小分队要去搜谢文东,紧紧腰带跑到队前说:“走,我来领路!”

老森工的爷爷当时已经是“古来稀”的年龄了,可爬起山来仍是健步如飞。杨子荣不由得赞叹道:“你是我们剿匪的好参谋,征服老爷岭的好教员。你把探索老爷岭的经验,全献给了解放事业!”老森工的爷爷听侦察英雄杨子荣这样夸奖他,由衷地说出了心里话:“解放军帮助咱穷苦百姓闹翻身,拔穷根,别说是让我带路,就是让我提着脑袋和谢文东拼命都愿意!”这个老“山林通”还真不含糊,闭上眼,伸手摸摸大树,就能说出东南西北,随手拔一棵野草瞅一瞅,就能说出土匪走过多少个时辰。当小分队的战士们翻过一道山岭时,远远地瞧见一座山神庙前站着几个人,一个胖乎乎的家伙正跪在地上磕头呢。杨子荣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一挥手说:“包围上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刚包围山神庙不久,骑兵通信员便传来消息:老匪首谢文东被活捉了!消息来得如此迅速、突然,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到了晚上,侦察小分队的战士们真把谢匪抬来了。杨子荣拿照片一对,裹在呢大衣里肥头大耳的家伙,正是座山为王的“三朝元老”谢文东。战士们对杨子荣说:“我们悄悄地包围上去时,就见这个大胖子面前摆个金护身佛正磕头呢,旁边的两个家伙,正用缸子给他烧开水。他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活捉了!”

老森工边走边讲,不久便来到了侦察英雄杨子荣的牺牲地。七十五年过去了,当年杨子荣在此地想活捉匪首“郑三炮”时,因枪缓霜没打响,而被惯匪击倒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说到这里,这位老森工的眼里淌下两行热泪。大家都脱帽默默地在侦察英雄牺牲的地方,大声说:“安息吧,杨子荣同志,你的老乡来看你来了!”

临别时,老森工告诉我们,政府已把这里定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让孩子们牢记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无数革命烈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

国林抬起头,青山滴翠,夏日正红,英雄可以含笑九泉了。

 

1969年的某日晚,在北京中南海礼堂,大型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与周恩来一起看戏的美国客人大卫说,戏中的杨子荣很像他们西方的英雄佐罗。仰慕英雄的大卫向周恩来提出要到杨子荣家中看看的请求。

看完戏之后的第二天中午,一向沉稳的周恩来气愤地把秘书给他的一份电报摔在桌上。解放军总参、总政联合发来的近千字调查报告复述了杨子荣生前所在部队的回电内容:杨子荣的原籍在山东胶东一带,至于详细地址无人知道。仅凭这些,无疑难以找到烈士的家人。也就是说,烈士的身世成了未解之谜。周恩来心里清楚,对美国客人来说,这绝不只是在寻找一个烈士的原籍,更重要的是关系到我们国家的声誉,和我们这个执政党,在人民心中的形象。一个在全国家喻户晓的特级战斗英雄,牺牲得那么辉煌壮烈,对党那么赤胆忠心,为新中国的解放事业立下赫赫战功,我们竟不知他从何处来!这怎能对得起烈士的在天之灵? 别说无法回答美国客人,就是中国一名普通老百姓问起来,我们也难以交代。

周恩来转向秘书,严肃地说:“你通知总参、总政两部,和国家民政部一起,务必在一个月之内,寻找到杨子荣的家乡地址和家中的亲人。美国客人在等着我的回话,全国人民都在看着我们。”

杨子荣于1945年9月参加胶东军区海政支队,10月随军挺进东北。部队到东北后进行了整编,杨子荣被编到牡丹江军区二团三营七连一排。牡丹江地区匪患猖獗,杨子荣所在部队担负剿匪、保卫土改的任务。 

1947年2月23日,杨子荣在黑龙江省海林县追剿悍匪郑三炮、刘维章等人的战斗中不幸壮烈牺牲。海林县上万军民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

1957年9月,杨子荣的战友——牡丹江军区二团副政委曲波饱含深情,以“最深的敬意,献给我的战友杨子荣、高波等同志”的《林海雪原》一书问世,立即引起巨大反响。

1964年6月,毛主席在观看了京剧《智取威虎山》后,不断拍手叫好。英雄的事迹越传越广,寻找英雄家乡,让英雄魂归故里的任务,越来越紧迫。

在战斗的特殊年代,由于战斗的需要,加之化装剿匪工作的特殊性和隐蔽性,致使杨子荣没有给家人写过信。再加上当时部队的人事档案也不甚健全,所以东北烈士纪念馆,和海林县烈士展览馆,在介绍杨子荣情况时,不得不笼统地说他是“胶东人”。

杨子荣生前所在部队和牺牲所在地人民政府,在肯定杨子荣是胶东人的情况下,也曾多次组织有关人员,以不同的形式进行广泛调查。但胶东那么大,如同大海捞针,一次次空手而返。

1964年春,原济南军区、山东省军区、杨子荣生前所在部队和海林县民政部门组成调查组,赴胶东调查一个多月,也毫无收获。

周总理的指示,坚定了调查组解开杨子荣身世之谜的决心。调查组根据所掌握的情况,确定以荣成、牟平、海阳、文登为重点,走访了两个多月,仍然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后来调查组集中到牟平县研究对策,决定在上述四县进行广播和张贴寻人启事,广泛发动群众,提供知情线索。

一个星期后,四县共发现了一百二十七条线索。调查组把杨子荣的家庭情况、入伍时间、参军背景及外貌特征打印成文,发往上述四县的五十多个公社,请当地民政部门协助查找。

两个多月过去了,仍无进展。没能按时间完成任务,调查组的同志们个个心急如焚。正在大家感到山穷水尽,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发现了牟平县城关公社杨宗贵的身世与杨子荣相似,这才使查访工作出现了柳暗花明的转机。

原来,城关公社民政局助理员马春英在得到寻人信息后,首先到档案室查阅了解放战争时期牟平县入伍军人登记表,又翻阅了牟平县军属、烈属抚恤登记表,也没找到杨子荣的名字。可细心的马春英在翻阅档案时,没有放过蛛丝马迹。她将两表对照,发现杨宗贵与联合调查组的情况相似。于是,她向调查组反映:“你们查找的人的身世,很像喻岬河村的杨宗贵。很多年来,杨宗贵家乡的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直到1957年1月,民政部门才按照《关于处理军属寻找军人问题的规定》,作为失踪军人处理。

1958年11月,民政部门认定杨宗贵为革命牺牲军人。

杨宗贵1945年9月参军,入伍时二十九岁。他参军后一直未和家里通信,家中有老母亲和妻子。1947年,一个从东北回来的人说,杨宗贵开了小差,当了土匪,村里便取消了他家的军属待遇,不再给代耕代种。杨宗贵的母亲不服,多次到文登专署和牟平县人委会上访,又恢复了其家属的军属待遇。

听完马春英的情况汇报,调查组马上派人奔赴牟城南十里的喻岬河村,找熟悉杨宗贵的老人了解情况,结果收集到的材料与杨子荣有很多相似之处。于是调查组又就近在牟平境内找到当年与杨子荣同时参军,现已复原回乡的六位老战士刘延爽、刘世昌、王云明等。在与这六位老战士座谈核对时,刘延爽说:杨子荣于 1945年农历八月在牟平县雷神庙参军时身穿黑夹袄。据当地老年人提供:“杨宗贵于1945年农历八月十三经王从村,到城南二里的雷神庙参军,身穿黑夹袄。”杨子荣的一些老战友说:“杨子荣在雷神庙出发前,妻子曾去看他,未见到。第二天又和婆婆一块到雷神庙去看他。”王云明说:“听杨子荣说过,家有老母和妻子,但婆媳不和。家里还养一头小毛驴。”老年人提供:“杨宗贵家婆媳不和睦,养过一头小毛驴。部队老战友提供:“杨子荣可能是参军后改的名字。”和杨宗贵同时报名参军,但体检不合格的韩克利说:“曾经听杨宗贵说他参军报的是假名。”哥哥杨宗富说:“1940年,我和杨宗贵去过黑龙江孙吴煤矿,亲眼见宗贵领工资时,签的名字就是杨子荣。”从小和杨宗贵要好的邻居老秦说:“我见过宗贵有一枚印章,刻的就是‘杨子荣’三个字。他说过,这个名字只在东北才用。”部队老战友提供:“杨子荣参军前到过东北,会说东北话。”老年人提供:“杨宗贵 十二岁到二十六岁在东北扛活,说东北话很流利。”关于相貌特征,作家曲波说:“杨子荣中等身材,长脸,上宽下窄,蒜头鼻子,浓眉大眼,络腮胡子,鼻毛很长。”老战友孙大德说:“杨子荣看人时,白眼仁很大。”杨宗贵的妹妹及乡亲提供的杨宗贵与杨子荣的相貌特征简直一模一样。当时,杨子荣的胞兄杨宗富还健在,兄弟二人,面貌相似。至此调查组初步认定,杨子荣就是失踪烈士杨宗贵。

1973年,作家曲波在杨子荣所在原部队获得一张照片。那是杨子荣在 1946年被评为团的战斗模范时,一百多人的合影照片。百十号的人挤在几寸大的照片上,人的头部只有火柴头那么大。曲波请一位日本朋友将照片带回日本,将合影中的杨子荣单独翻拍放大。

当牟平县民政局局长带着杨子荣及战友的四张照片来到喻岬河村,请村里的乡亲们辨认时,他们指着同一张照片异口同声地叫起来:“这不就是俺们村的杨宗贵吗?准是他,没错!”民政局长又把四张照片送到此时已是七十岁高龄的杨宗富面前,让他辨认。他立刻抽出了杨子荣的照片,百感交集,泪流满面。这一切,进一步证实了杨宗贵就是杨子荣,英雄的身世终于揭开了。

消息传到北京。周总理详细核实了汇报材料,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长叹一声:“我们的战斗英雄终于可以魂归故里了。”说完,他立即给大洋彼岸的美国朋友大卫打电话,邀他在方便的时候,来中国做客。周总理要亲自陪美国客人到英雄的家乡走一趟。至于美国客人来没来英雄的故里拜访,那是后话了。但周恩来总理对人民英雄的崇敬之情,是可以让后人敬仰和学习的。如果英雄杨子荣的在天之灵能够感知周总理的一片苦心,该是多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