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悲愤的树
在这个骄阳似火的下午,当我双手抚摸着大树身上的缕缕伤痕,一刀,两刀,三刀……我仿佛看到,一个夕阳西下,过路人很少的傍晚,那个贪婪的刀斧手,咬牙切齿,竭尽全力地举着刀斧砍向大树的身躯。大树在拼命地哀嚎,但这个人置之不理。大树在求救,但没有人听得见。此时,只有晚风知道,它记下了这一场悲惨血腥的杀戮。只有大山知道,它默默地记下了这一笔血债。只有脚下有土地知道,因为它们和大树早已经互相帮助和给予,厮守了数十个春夏秋冬。
就这样,树皮被砍断了一个一二十厘米口子,体无完肤,血管断裂、气管断裂,不能呼吸,不能做新陈代谢。一天,两天,三天……这棵大树从憔悴、落叶、掉枝开始,一天天地走向了生命的终点。等树杆干了以后,那棵较粗的树就被砍回去做木料了,只有较细的这一棵还站在山坡上,一站就是好几年。
而那些领着工资的专职巡山护林的人员,也经常会从这里走过,却对此视而不见,对两棵大树的冤情毫不理会,更不会去上报或者调查好。也可能是大山上满目的绿意早已经让他满足和沉醉,所以不会在乎身边多少了几棵树。那些村民,栽田种地,上山捡菌,也经常从这里走过,仿佛也见怪不怪,要是当有大树遮挡他家的田地时,他也会毫不留情地这么做,好象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以理直气壮的去做,根本不会有半点心虚、自责和顾虑。
面对默默不语的树,我始终认为,树是历经风雨、见过世面的,即使深藏在深山,它也会感受着人世沧桑,世事变迁。与上千百年的大树的生命相比,那我们的生命就好像一阵风从枝头上吹过,或者一缕阳光照射在树上的时间,不会在它的生命里留下多少的痕迹。
人的生命在于运动,在运动中展现活力。而树的生命就在于不紧不慢地冷眼旁观着世事的变迁。它冷漠坚硬的外表下,总是隐藏着一颗饱含深情的柔软的心灵。
在山上守火的这两个日夜,无事的时候,我常常凝视这两棵树。曾经的两棵树,一高一矮,一粗一细,刚劲挺拔,身躯伟岸。他们肩并着肩,手挽着手。数十年以来,一直默默地驻立在山坡上,象看守这片田地的卫士,也象一对朝夕相伴,形影不离的情人。
而每一阵风过,“呼啦啦、哗哗哗”,这是雄风劲吹的时刻,两棵树从沉默的大山瞬息变成汹涌的大海。波涛在树稍上澎湃着,好似树稍叩打蓝天的声响,是树与风的合奏!多么动人心魄的交响乐!这是生命的进行曲吗?我情不自禁地赞叹。“哗哗哗、呼啦啦”,这分明是生命的音波。这柔和而强大的波浪震憾着我的心灵,我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被另一种更强大的生命所照亮,所溶解,所征服了。它洗涤了我身上的消沉与颓废、卑琐与渺小,它驱逐了我的孤独、烦闷与忧郁。
每当阅读这两棵死去的老树,突然想起女诗人舒婷的成名作《致橡树》。“如果我爱你,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必须是你身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每一阵过,我们都相互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语言……我们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可如今,这些都只是我的想象,它们真的永远分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了,痛过之后,就再也没有疼痛了。我们对它们生命的漠视,它们也对我们冷眼旁观,以后,什么山火、什么洪水大风,它们统统不管,只以不倒的身躯证明着心中的不屈与仇怨。
其实,我们有好多的地方可以向大树学习,学习它甘于一生平淡的忍耐,学习它宁折不弯的气节。还要向大树致敬,不管是被做成家具,还是梁柱,都以人的形象和气节,换个地方继续生活在尘世。
如今,眼前,这两棵已经含冤死去的树还在天空下紧紧地抓稳着泥土,还在守候着这片庄稼,以及山下的小村。只剩下树桩的这一棵,只有一个来过的痕迹,而还在站立的这一棵,好似一个巨大的惊叹号,又似一个深沉的问号,孤独地摇摇欲坠,好象是在控诉,也象是在怀念过去。
站在两棵悲愤的树前,我也成了一个悲愤的人。我在想,要是哪一天,一阵打抱不平的风雨过后,这把老骨头,会不会以报应的方式砸向刀斧手,砸碎他制造冤案后的不安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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