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痒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丁忍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把竹篓递给刘一痒说:“拿回家去,叫你妈做个辣椒炒泥鳅,叫你爹吃了泥鳅后,多给我们讲几个笑话。”
刘一痒说:“我爹跟我妈常议论你,问你为什么不愿意跟大人说话,只跟小孩说话,”
丁忍说:“因为大人们老说现话;小孩子不说现话,小孩子说鲜话。”他指着自己的光头,说:“你看到没有?我不说现话,头发都被扯光了。”
按照桃花源人的定义,现话是指被翻来覆去、反复说过的假话、大话、空话、套话。桃花源人不喜欢说现话,也不喜欢听现话。他们把“说现话”叫做“炒现话”。桃花源里有一句人人皆知的俗语,叫做“话炒三遍狗都嫌!”
桃花源人喜欢听鲜话,说鲜话。根据桃花源人的定义,鲜话是指新鲜的话,有趣的话,没有被别人说过的话,听了让人发笑的话。当然,鲜话也包括真话,所有的真话都属于鲜话。
从丁忍和刘一痒的这段对话中,桃花源人明白了:丁忍讨厌现话,喜欢听鲜话。所以,每天晚上,在生产队政治夜校开会学习的时候,他总是会在耳朵里塞上豌豆,然后依靠在墙角打呼噜。
但是,自从刘痒痒下放到桃花源以后,情况有了变化,丁忍不再在耳朵里塞豌豆了,也不再靠在墙角打呼噜了。因为刘痒痒来了之后,夜晚的政治学习不再是听丁兵念报纸上的现话,而是听刘痒痒讲鲜话。
寡言少语的丁忍,如果要说在桃花源里有朋友的话,那么,丁红大概可以勉强算得上是丁忍的朋友,至少,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最多。
丁红个子瘦小,站在他那高大的堂客高德英面前,他就像一只猴子站在一位耍猴人面前一样矮小。瘦小的丁红在生产队里出工的时候,总喜欢同丁忍呆在一处。喜欢唠叨的丁红,同沉默寡言的丁忍呆在一起,就好像一位嘴碎的牛工师傅,同一头牛呆在一起。他们二位呆在一处,永远是丁红在说,在骂,在指责,而丁忍总是默默承受,不发一言。
丁红对丁忍有着永远的嫉妒:丁忍身高力壮,丁红矮小体弱;丁忍样样精通,丁红身无长物;丁忍堂客的奶子像西瓜大,丁红堂客的奶子像芝麻大…….
然而,丁忍却愿意让这么一个满腔妒火的人呆在他身边唠叨,桃花源人推测:大概是因为丁红唠叨的都是鲜话。
比如,丁红向丁忍唠叨说:“我家里那个政治堂客,她总是处处欺压我呢。昨天,我家的蚊帐破了洞,找不到布来补,我就把墙上的奖状撕下一小块来,粘在蚊帐上。结果被我堂客发现了,她打了我一个耳光,说我撕她的奖状就等于撕她的脸!”
丁红又向丁忍唠叨说:“我跟我堂客说:我想跟丁忍到外面搞副业挣钱。我堂客不同意,她说:我是党员,又是妇女队长,作为我的丈夫,你怎么能带头走资本主义道路呢?你这不是拖我的政治后腿吗?”
丁红又唠叨说:“李兰花在生产队的芝麻地里扯猪草,不小心碰倒了几棵芝麻杆。她怕被人发现,就把芝麻杆混在猪草里拿回了家。有个堂客向我堂客检举了这件事。我堂客想:既然有人检举,当然就要在妇女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一下这种现象,也算是对检举人的一个交代。没想到,李兰花竟然主动跳出来,指着我堂客的鼻子破口大骂,把我堂客祖宗十三代都骂个遍!她骂的那些脏话呀,哎呀,我都说不出口……我堂客回家后哭咧,她委屈咧……”
刘痒痒曾经十分羡慕地对丁忍说:“你狗日的力气真大!”
丁忍翻了翻白眼说:“力气大有卵用?力气再大也抗不过国家机器。”
刘痒痒又说:“你一身都是本事,为什么不到外面去搞副业挣钱呢?”
丁忍说:“开不到证明。”
刘痒痒说:“夜郎佬姜央常年在外面搞副业,他为什么能在丁兵那里开到证明呢?”
丁忍说:“丁兵得了痔疮从来不用草药治。”
刘痒痒说:“他怎么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