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红说:“是呢,我们桃花源人就是见识少呢。我和这个光头刚到沅陵,就被胡师傅和戴红袖章的合伙敲诈了一笔,接着,一个拿伞的年轻人与胡师傅合伙,又抢走了我们的钱、粮票和搞副业的证明……我们桃花源里有一句骂人的话,叫做‘你真是不知今是何世!’我们真是不知今是何世呢,哪想到拿着钱买不到面条、馒头吃呢?哪想到没有证明寸步难行呢?哪想到桃花源外面的世界这么凶险呢?”
公安干部说:“今是何世?今天的世界是敌人蠢蠢欲动的世界,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我们群众要提高警惕,睁大眼睛,时刻提防国内外坏人的一切破坏活动……”
公安干部正讲得起劲,忽然,他看见丁忍嫌恶地撇了撇嘴,双手捂住两只耳朵,便冲丁忍问道:“怎么,我讲的不对吗?”
丁红知道丁忍听不得现话,听了现话就会烦躁不安,他狠狠地踢了丁忍一脚,骂道:“公安干部在给我们做报告呢。你不会听不会说,你难道不会用眼睛看吗?公安干部是多有水平的一个人,他从小就会背《桃花源记》呢,他是我们桃花源的亲人呢。”
公安干部说:“我以前背诵《桃花源记》的时候,以为桃花源是个人人平等、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大同社会。今天我才知道我小时候是多么幼稚!多么可笑!桃花源里难道没有坏人吗?有!桃花源里除了有黑五类,还有潜伏的敌人!”
丁红吓了一跳:“潜伏的敌人?谁是潜伏的敌人?”
公安干部又问:“是不是有个打渔的武陵人到过你们桃花源?”
丁红说:“是有个打渔的到过我们桃花源,他叫姜央。”
公安干部问:“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
丁红说:“他说他老家在夜郎国。”
公安干部问:“你们到夜郎国调查过吗?他真是从夜郎国来的吗?”
丁红说:“我们也不知道夜郎国在哪里。我们问姜央,有时候,他说夜郎国不远,就在沅陵,从桃源县往西走过去就是;有时候,他又说夜郎国很远,在贵州。桃花源大队也曾经想去夜郎国调查,只是因为穷,拿不出路费;再说,谁愿意跑那么远的路?”
公安干部说:“我敢肯定:这个姜央是个潜伏的土匪。他是从湘西逃到你们桃花源里后,潜伏下来的土匪。”
丁红说:“姜央不像土匪。你看那些电影里的土匪,一个个都凶神恶煞,满脸横肉。姜央长得慈眉善目,见了谁都笑嘻嘻的。”
公安干部说:“他这是伪装出来的。”
丁红说:“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在北京读过大学呢。他也能背诵《桃花源记》呢。”
“哦,”公安干部低头沉吟片刻,然后说:“看来,这个姜央还不是一般的土匪。你回到桃花源以后,暗中观察他,一旦发现可疑情况,要及时向公安部门报告。”
这位“桃花源人的亲人”并没有给予丁红、丁忍以任何优待,丁红、丁忍二人随一群“流窜分子”被押到了一块菜地。菜地的周围布满了铁丝网,当丁红、丁忍走进铁丝网内,左右两边房子的大门被打开了,一群蓬头垢面的人从门里探头探脑地往外看,端枪的人大声喝道:“看什么?都进去!”
丁红、丁忍准备走进左边的那个大门,没想到头上挨了一枪托:“你们进女牢房干什么?这个时候你们还想好事?”
二人转回右边的那个大门。刚一进门,丁红就被一股污浊的骚臭味熏得喘不过气来。首先映入丁红眼帘的是墙角的那个便桶,有个打着赤膊的人正坐在便桶上屙屎。牢房里很挤,小小的房间关了三四十个人。墙边放着一张木板床,床上坐着几个后生。丁红和丁忍只能挤在人群中站立着。
很快,丁红就发现坐在床上的几个后生一齐朝他望着。丁红低头一看,原来他们是在望他上衣口袋里装着的一包“沅水”香烟。这包香烟是丁红为找工作求人时预备的。
坐在床上的一个光头朝丁红努了努嘴,示意他把烟拿出来。丁红说:“我们现在身无分文,还靠这包烟搭顺路车回家呢。”
一个矮个子挤到丁红身边,准备掏他的烟。站在一旁的丁忍捏住了他的手,捏得他发出一声尖叫。床上的光头一挥手,几个后生一拥而上,抓住了丁忍。
要是在宽敞的地方,丁忍对付这几个人是不成问题的。无奈牢房太小,丁忍施展不开手脚,他很快被后生们扳倒在地,几个人压在他身上。一个后生抡起一块红砖,朝丁忍头上啪啪就是两下,打得丁忍鲜血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