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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刘痒痒

刘痒痒和他堂客下放到桃花源里来改造之初,桃花源人以为他们只是桃花源的客人,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回到常德汉剧团去演戏。没想到,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刘痒痒一点也没有重返常德的迹象。桃花源人便对刘痒痒说:“你刚来我们这里时,我们以为你同那些蹲点的城里人一样,在这里呆上几个月就会回常德去的。如今五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没回去呢?”

刘痒痒说:“回不去呢,还没改造好呢。”

桃花源人问:“什么时候能改造好?”

刘痒痒说:“不晓得呢。”

十年过去了。

桃花源人问刘痒痒:“你还没改造好吗?”

刘痒痒说:“还没呢。”

桃花源人问:“什么时候改造好?”

刘痒痒说:“不晓得呢。”

十五年过去了。

桃花源人问刘痒痒:“你还没改造好吗?”

刘痒痒说:“还没呢。”

桃花源人问:“什么时候改造好?”

刘痒痒说:“不晓得呢。”

十八年过去了。

刘痒痒背也驼了,胡子也白了;李兰花也干瘪得像冬天的丝瓜了;刘痒痒的两个儿子也长得比父亲还高大了。

桃花源人问刘痒痒:“你还没改造好吗?”

刘痒痒说:“还没呢。”

桃花源人问:“什么时候改造好?”

刘痒痒说:“不晓得呢。”

桃花源人皆叹惋:“是什么鸡巴旧思想这么难改造啊?改造了十八年还改造不好?”

于是,刘痒痒就给桃花源人讲了一个“改造”的故事——

有一个地主,吝啬,胆小,又好色,他一直想纳妾,又担心堂客跟他闹,再加上纳妾需要花一大笔钱,所以,纳妾的事就拖了下来。到他五十岁那年,他堂客死了,先后几个媒婆上门劝他再娶,他总是说:“还是算了吧,人老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再娶又得花钱。”

外村有个媒婆上他家来了好几次,说是山那边有户穷人家,家里有个闺女,长得如花似玉,说媒的踏破了门槛,那户人家都没答应,因为那户人家嫁女有个条件,那就是要五亩水田。

听说要划走五亩水田,地主好像心上被割了一刀似的,他回绝了媒婆,不再动这个心事了。

后来,地主和管家到山那边去收购桐油,在路边一条小溪时,地主看到有位姑娘在溪边洗衣服。管家悄声告诉地主:“看到了吗?她就是上次那个媒婆给你介绍的那位要五亩水田的姑娘。”

地主朝那位姑娘瞥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那个姑娘瞥了一眼。碰巧,这时候,那个姑娘也抬起头来,朝地主也瞥了一眼。

没想到,这天夜里,地主竟然梦见了这个姑娘。早晨起床的时候,他两腿之间的那根东西硬绑绑的,就是穿上裤子以后,依然屹立不倒,把他的裤裆撑了起来,好像撑了一把伞。地主小声对两腿之间的那根东西说:“小弟呀,不是我不想遂你的意呀,只是人家要五亩水田呀,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小弟呀,你要听话,快点把伞收起来吧。”

可是小弟不听话,就是不肯收伞。夜里不收伞,白天不收伞,一连几天都是如此。他到田里去监工时,长工们都望着他的“伞”,嗤嗤地笑。

有一天夜里,地主被小弟折磨得实在受不了,就从床上坐起来,苦口婆心地给小弟做起了思想工作,他说:“为了五亩水田,你就不能忍一忍吗?”

小弟不说话,依然挺拔如松。地主很生气,骂道:“你狗日的东西,怎么就不听劝呢?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对小弟又是打,又是掐,又是捶,可小弟宁死不屈,百折不挠,屹立如泰山青松。

地主决定对小弟采取强制措施,对小弟施行改造。晚上睡觉前,他穿上三条短裤,把小弟束得死死的。白天出门前,他用布条把小弟弟严严实实地裹起来,让它无论如何也撑不起伞来了。看到小弟屈服了,地主得意地笑了,说:“怎么样?老实了吧?看来就是要对你实行改造!”

可是,地主很快就遇上了麻烦。由于他穿了好几条短裤,又给小弟绑上了好几块布条,每当他大小便时,需要费半天功夫才能把这些层层束缚解开。遇上屎尿来得急的时候,他手忙脚乱,常把屎尿拉在裤裆里。

这样改造一段时间之后,地主被折磨得疲惫不堪,他最终放弃了改造,划出五亩水田,把山那边的那位姑娘娶回了家。

结婚后的第二天,小弟就老实了,再也不撑伞了。地主望着软塌塌的小弟,又心疼起他那五亩水田来了,他痛惜地对小弟说:“唉,要是我当初把你改造得长久一点,或许我就不会损失五亩水田了。你为什么总是要打伞呢?你为什么就不能忍一忍呢?”

没想到,刚才还耷拉着脑袋的小弟,突然噌地一下挺直了腰板,冲着地主怒吼道:“你叫我怎么忍?你能叫春笋忍着不破土吗?你能叫啄木鸟忍着不啄木吗?你能叫向日葵忍着不向阳吗?你能叫河水忍着不往低处流吗?改造,改造有卵用!你能把牛改造得不喝水吗?你能把鱼改造得爬上树吗?你能把蜜蜂改造得不酿蜜吗?……任你改造我一万年,老子还是往上翘!任你改造一万年,老子还是要撑伞!”

刘痒痒个子大,饭量也大,刚下放到桃花源时,顿顿都吃红薯饭,而且还吃不饱,饿得他嗷嗷叫。到了办公共食堂的时候,连红薯饭也没有了,只能喝红薯汤。

刘痒痒同丁君在炼钢的土炉前烧火时,他对丁君说:“要是人的胃能缩成挖耳勺那样大,该有多好!吃颗黄豆下去,就饱得受不了。”

他见丁君只是叹气,便又问:“如果有来世,你希望变什么呢?”

丁君想了想,说:“我希望变只白鹤。你呢?”

刘痒痒说:“我希望变一棵杉树。杉树是没有胃的,不需要吃任何东西,只要晒晒太阳,喝点西北风,饮点雨水就行。太阳、西北风、雨水是任何人也不能独自霸占的。做白鹤不好。白鹤是有胃的,只要是有胃的动物,就要为了胃而终生劳碌奔波。”

为了填饱肚子,刘痒痒想了许多办法。除了像丁君一样吃泥鳅、黄鳝、河蚌一样,刘痒痒还吃一些连丁君都不屑于吃的东西,比方说,刘痒痒吃蚂蟥。在田里出工的时候,要是有蚂蟥吸附在自己的腿上,他就会把蚂蟥扯下来,扔进自己的嘴巴,咯吱咯吱地嚼着,血从嘴角溢出来,看得丁君目瞪口呆。

丁君说:“刘痒痒,你吃的是自己身上的血!”

刘痒痒说:“自己的血自己吃,有什么不好?总比让别人吃了好吧。”

收工以后,刘痒痒经常一个人低头在田野里四处寻觅。丁君问他找什么,他说:“我找白鹭鸶拉的屎。”

丁君问:“找鹭鸶的屎做什么?”

刘痒痒说:“当然是为了吃呀。”

丁君说:“白鹭鸶拉的屎那么小,多难找啊,你还不如吃牛屎呢。牛屎黑乎乎的,比鹭鸶的屎显眼多了,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