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台下把歌唱,
武陵山区响歌声。
唱得天地都震动,
唱得日月放光明。
沅水两岸美名扬,
桃花源里唱歌人。
王落桃鼓掌叫好,说:“唱得好唦。再来一首。”
于是,桃花又唱道:
桃花源里山歌多,
山歌汇成沅水河。
你若见了刘三姐,
请她来对打硪歌。
大家齐声叫好,让桃花再唱一首。桃花又唱:
桃花源里赏桃花,
莫嫌路远坡难爬。
下得岭来又过河,
石板桥边有擂茶。
大家觉得不过瘾,叫桃花再唱,桃花又唱:
要来你就四月来,
桃花谢了梨花开。
跟着蝴蝶身后走,
旱路走尽坐竹排。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桃花唱了一首又一首。
听完桃花的山歌,王书记说话了。王书记一说话,大家就都安静下来;王书记一说话,刘秘书就在笔记本上刷刷地作记录。
王书记说:“诗歌创作要向民歌学习。刘宾客在朗州的时候,就嘿善于从民歌中吸取养料,创作了《竹技词》。今天,我们的民歌创作,不仅要学习《竹枝词》,还要将革命的现实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结合起来。”说完,王书记又开始吟诗了。他吟诵道:
新词宛转递相传,
振袖倾鬟雨露前。
月落鸟啼云雨散,
游童陌生拾花钿。
王书记吟完了诗,大家都很安静,因为大家都没听懂。于是,王书记指着身边的罗肤,又吟诵道:
桃溪柳陌好经过,
灯下妆成月如歌。
为是襄王故宫地,
至今犹是细腰多。
这首诗大家似乎稍微听懂了一点点。刘秘书就对罗肤说:“王书记刚才吟的这首诗,是刘禹锡被贬到朗州时写的。王书记这是在借刘禹锡的诗,夸罗肤的水蛇腰呢。”
桃花心中暗自奇怪:“咦?难道刘禹锡也见过罗肤的水蛇腰?”
罗肤听得两眼放光,她忍不住问刘秘书:“朗州是哪个地方?”
刘秘书说:“朗州就是常德唦。就是桃花源唦。”
刘痒痒说:“当年的刘禹锡来朗州时,来得嘿郁闷,嘿不情愿,哪里比得上我们的王书记唦?我们的王书记是主动跑到桃花源里来搞‘三同’的。你们看看,共产党的干部,思想境界就是比封建官僚高唦。”
王书记打硪打了一上午,下午他没有来。到了傍晚,临近收工的时候,丁兵突然宣布:根据王书记的指示,今晚打硪要搞通宵大会战,所有人都必须在水库大坝上过夜。
桃花发现,今晚搞通宵大会战的,远不止桃花源生产队的社员。桃花源大队的其他生产队,武陵公社的其他大队也都派社员来打硪了。其他地方的社员抬着石硪,高举红旗,浩浩荡荡地汇集到桃花源水库大坝上来了。一时间,大坝上人山人海,红旗招展,歌声嘹亮。
武陵公社武装部的娄部长也带着民兵们,来大坝监督社员打硪了。
月亮升起来了。明晃晃的月光把水库大坝照得如同白昼一样。可是,王书记还嫌这样的月光不过瘾,他指示民兵燃起桐油火把。民兵们火速行动起来。没过多久,水库大坝上,大坝两边的桃花山上,都处都插遍了熊熊燃烧的桐油火把,把整个水库变成 了一片火海。
望着这些根本不必要的桐油火把,桃花心疼地想:“这得烧掉多少桐油啊。”
桃花家里晚上照明,点的就是桐油灯。家里也有煤油灯,但不常用,因为没钱买煤油。就连桐油灯,也要省着用。有时候,在临睡之前,桃花会点着桐油灯发一会儿呆,想一会儿心事,母亲就会隔着墙高声责怪她:“桃花,你还不吹灯睡觉,亮着灯瞎想什么?!”
每年到了采桐子的季节,丁兵就会在动员大会上强调:“一个桐子都不许留下,全部采集起来,上交给国家。”
有时候,为了把高枝上的桐子打下来,桃花还会爬上桐树,用竹篙打桐子。有一回,她从桐树上跌了下来,把腰扭伤了,在床上躺了两天,是父亲采草药帮她治好了腰伤。
此刻,望着这漫山遍野的火把,桃花在想:“我们上交给国家的桐子,国家没用上,是不是被王书记浪费了呢?”
半夜时分,打硪的人肚子饿了,唱打硪歌也唱得有气无力。这时候,娄部长带着民兵走过来了,他高声喊道:“社员同志们,大声唱起来唦!唱起来,大声唱起来!王书记马上就要来大坝视察了,你们要拼命唱,不然我对你们不客气!”
于是,每个打硪组都放开喉咙,声嘶力竭地唱了起来,水库大坝上歌声如潮,响彻云霄。
果然,王书记到大坝来了,他的身后跟着刘秘书和宁干事。当王书记一行从桃花他们这个打硪组经过的时候,桃花看见王书记满脸笑容,兴致勃勃,一边指点江山,一边高声吟诗。
桃花没听懂王书记吟的诗,刘痒痒给她解释说:“王书记刚才吟的是刘禹锡在朗州时写的诗。”等王书记走后,刘痒痒学着王书记的样子,拖长声音吟诵道:
照山畲火动,
踏月俚歌喧。
月亮落下去了,黎明前的黑暗降临了。打硪的社员们肚子饿得咕咕叫,困得两眼睁不开,再也没有人唱打硪歌了,抬硪时也没精打采。
在桃花旁边打硪的,是石门桥大队的社员们,桃花听见石门桥大队的社员们悄悄议论:
“不是说搞‘三同’吗?我们在打硪,王麻子怎么躲回家睡觉去了?”
“靠造反发迹的人,哪里会真心同我们搞‘三同’?”
“狗日的王麻子,水寨人说他是水老倌,二流子,真没有冤枉他!”
“王麻子跟大跃进时下来蹲点的干部一个样,喜欢搞人海战术,喜欢大场面,只讲排场,不讲实效。”
“王麻子他爹死得早,他娘和他的五个姐姐,把他当皇太子一样供着。他虽说是作田人出生,却从没下田干过农活,哪里晓得作田人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