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兵的鲜话
王书记,你不知道,在桃花源大队的十多个生产队中,我们桃花源生产队是最穷的。我们生产队位置偏僻,没有任何副业,社员们年终分红,全靠生产队卖余粮换几个钱。
那一年,我们生产队遭了水灾,交完公粮之后,就没有余粮可卖了。到了年底的时候,我把队委会成员召集起来开会,商量如何解决年终分红的问题。大家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解决年终分红的问题。最后,我们还是决定在工分值上动脑筋。如果工分值定高了,生产队里的进钱户就多,而队里又没有现金发给进钱户,那不是自找麻烦吗?我们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工分值调低,工分值调得越低,进钱户就越少。
我们把桃花源小学的长沙知青陶慕源请来帮我们算了两天账,他最后给我们定出的工分值是每个出工日值七分钱。也就是说,队里的男劳力出一天工,挣10分工分,合七分钱。如果把工分值定的七分钱,那么,我们生产队就没有进钱户,全是超支户。也就是说,生产队不欠任何一户社员的钱,反倒是每一户社员都欠生产队的钱。
10个工分合七分钱,这个工分值低不低呢?我四处打听了一下,桃花源大队其它生产队的工分值都比我队高,别的队最低的也合一毛五分钱。后来我跟队委会讨论说:“最低就最低吧,没了进钱户,我们队委会也就不用为了找钱分红发愁了,可以过个安稳年。”
没想到大队丁支书很不高兴,他把我们队委会召集起来,狠狠地训了我们一顿:“一个生产队里没有一户进钱户,全是超支户,怎么体现奖勤罚懒的原则?全队的社员劳动了一年,到了年终的时候,全队的社员反而都欠生产队的钱,这还叫社会主义吗?传到外边去,这不是丢社会主义的脸吗?没了进钱户,来年还会有哪个社员拼命挣工分呢?我们桃花源生产队还办得下去吗?社会主义在桃花源不是垮台了吗?”
挨了丁支书的训斥,我们只好请长沙知青陶慕源重新给我队核定工分值。这一回,他给我队定出的工分值是一毛一分钱。按照这个工分值核算,我队就有了五、六户进钱户。
什么样的人家才有资格成为进钱户?就是家里没有闲人的人家。闲人就是老人和孩子。谁家要是有不能挣工分的老人和孩子,谁家就算是养了闲人。养了闲人的人家当不上进钱户,这也充分体现了社会主义不养闲人的道理。丁牛,罗肤,桃花,这些人家没有闲人,他们这几户都是进钱户。地主崽子宋春也是进钱户。我,高德英,丁君,刘痒痒等这些人家都是超支户。
生产队里没有余钱。要给进钱户分红,就只有先把超支户欠生产队的超支款收上来。
王书记,你不知道,桃花源里家家户户穷得连买盐的钱都没有,现在要从超支户手里把超支款收上来,那真比虎口拔牙难多了。虎口拔牙,最起码虎口有牙可拔,可超支户手里真是没有钱哪。
没有办法,给进钱户兑现分红,这是关系到社会主义脸面的大问题,为了让超支户想办法交超支款,我们队委会的干部先作出表率。我让我堂客到她娘家借钱,高德英把她婆婆的一副棺材卖了。等到队委会干部把超支款都交清之后,我就召集社员开会,中心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超支户们想办法交超支款。
大大小小的会开了无数次,好话讲了几箩筐,可就是没人交钱。讲怪话的倒是不少。超支户们议论纷纷:
“他们进钱户要过年,我们超支户就不过年?”
“家里穷得只有一缸水,你们想要,拿水桶来把它们挑走。”
我没有办法,只好向丁支书求援。
丁支书亲自跑来给超支户作报告。他说:“你们超支户不交钱,那进钱户怎么办?把进钱户干晾在那里?难道要让进钱户辛辛苦苦白忙一年?桃花源生产队是靠谁支撑起来的?是靠那些一心为集体出大力流大汗的进钱户支撑起来的,不是靠你们这些揩社会主义的油、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超支户们支撑起来的,我们宁愿得罪所有的超支户,也不能让一个进钱户寒心。如果你们不听教育,就要让你们把从生产队分到的稻谷、红薯、稻草、红薯藤统统吐出来!”
社员们在会后议论说:“老子在生产队忙了一年,分了几百斤稻谷和红薯,难道不应该?你想叫我们把稻草还回去,除非你丁支书能把你四岁时拉的屎今天重新吃回去。”
还有人说:“老子又不是黑五类,难道你还能对贫下中农实施专政?”
丁支书的报告没能让超支户交钱,反而让超支户和进钱户的关系紧张起来。进钱户在田埂上遇上超支户,进钱户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低眉顺眼,主动让路;超支户则抬头挺胸,趾高气扬。
超支户丁君见了进钱户丁忍就说:“哎呀,你和我都在生产队出工,现在我俩身份不同啦,你是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的人,我是挖社会上墙角的人。”
这一席话说得丁忍满脸通红,低着头赶紧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