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文学网

青鸾文学网移动端

移动端

库维网络淘宝店

软件淘宝店

第3章 北大荒的无名草 第4节 走向纷繁的社会

1968年,国林高中毕业回乡参加生产队劳动不久,便被派到山里干杂活儿。

山里有个地窝棚,五个小青年就吃住在那里。生产队长派老于头给大家做饭。

老于头孤身一人,常常吃百家饭,把他安排在地窝棚给大家做饭,也算是对他的照顾了。

那天晚上,生产队长对老于头说:“这里的老鼠多,听说窝棚的墙缝里还藏着只黑嘴巴的黄鼠狼。你把这鸡蛋挂房梁上,别让老鼠给盗走了。”

老于头点头应承。

老于头岁数大,理所当然成了临时家长。

第二天中午大家干活回来,快走到窝棚门口的时候,国林突然发现门旁真的蹲着只黄鼠狼,正拱手般地拜太阳呢。惊得一声大叫,大伙操起家伙就打。

那黑嘴巴的黄鼠狼想溜。老于头从沟塘里担水回来,放下水桶操起扁担便往那只黄鼠狼身上打。打到地上实际上只是一个点,所以打了几下也没打中。

这时黄鼠狼已经跳到墙角,窝棚的墙全是用树棵子垒成的,中间夹着泥。日久天长,夹缝中的泥巴脱落,便形成一道道大小不一的缝隙,也就成了老鼠和黄鼠狼理想的藏身之地。

那只黄鼠狼来到墙角,一头就钻进墙缝里。老于头急了,用扁担乱捣,结果一下子捣住了黄鼠狼的尾巴。老于头死死地用扁担按住黄鼠狼的尾巴不放,那黄鼠狼拼命挣扎。不一会儿,竟挣断了半截尾巴钻进墙缝里。

黑嘴巴黄鼠狼丢下半截尾巴,上面带着殷殷血迹。虽然离开了身体,那半截尾巴却依然会动。

老于头看着那一动一动的半截尾巴大发感慨:“这就叫金蝉脱壳,懂吗?断尾巴还能动,是它的神经还没死,是筋在抽动,这是动物的一种本能啊!”

老于头喜欢让人奉承,国林就说:“你不是说黄鼠狼的肉最好吃吗?怎么让它跑了?”

老于头说:“你没看见它的黑嘴巴头吗?看来它要修炼成了,趁它没成精,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它捉住,让你们尝尝鲜!”

这时,老于头进屋伸手从梁上够下鸡蛋筐,却发现鸡蛋少了好几个。便皱着眉头说:“真是怪了,鸡蛋吊在屋梁上,怎么会丢呢?一定是黑嘴巴黄鼠狼干的,因为它是爬屋梁的高手!你们等着吧,它敢偷吃咱的鸡蛋,咱就敢要它的小命!”

听老于头这般说,王二忧心忡忡地说:“听我奶奶说,黄鼠狼这东西会迷人呢,要么不打,要打就要把它打死,不然它会报复的。咱们还是别招惹它好!”

老于头听了王二这番话,心里犯起了嘀咕,咧咧嘴没说什么。

大家听得毛骨悚然,当天晚上连灯都没敢熄,担心那黑嘴巴黄鼠狼出来报复。

一夜过去了,那黑嘴巴黄鼠狼虽然没有来报复,但吊在屋梁上的鸡蛋又少了几个。

老于头气得直跺脚,嘟囔着:“妈的,敢跟我对着干,我这就想办法让它尝尝偷吃鸡蛋的后果!”

说着,他开始想办法做捕黄鼠狼的工具。

其实,老于头捕黄鼠狼的工具就是一根丫字形的木叉子,外加一把镰刀。

当天晚上,老于头把捉黄鼠狼的工具放在炕头,让大家躺在炕上装睡,无论听到什么声响都不要动。

深夜时分,就听到一阵“沙沙”的声响。顺着声音望去,果然看到那只断了半截尾巴的黑嘴巴黄鼠狼从墙缝里走了出来,又悄悄地爬上屋梁,顺着屋梁爬到吊着鸡蛋筐的地方,从筐梁上轻轻地下到筐底,用爪子抓着筐底,身子吊在筐外。

还真够有功夫的,它就这么轻轻地贴在筐底,时不时地探头往筐里瞧着,不仔细看,还以为它的身子是筐的一部分,根本发现不了。

国林想让老于头马上去把它捉住,没想到老于头却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嘘”了一下,那意思是想看看那黑嘴巴黄鼠狼是怎么偷吃鸡蛋的。

但等了好半天,筐里好像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不知道它想干什么。可能老于头也等急了,只见他猛地拧亮手电筒,在雪亮的光柱里似乎在屋梁上有黑影那么一闪,难道黑嘴巴黄鼠狼还有同伙?

正在大家胡思乱想的当口,只见那黑嘴巴黄鼠狼“扑通”一声从半空中的筐底掉了下来,打了一个滚儿想溜。

老于头早把那丫字形的木棍握在手里,“嗖”地一下子,不偏不倚,正好卡在黑嘴巴黄鼠狼的脖子上。

黑嘴巴黄鼠狼急的“吱吱”怪叫,半截尾巴在地上摔得巴巴响。但不管它如何挣扎,因为脖子被卡,它根本无法挣脱。没过多久,它就不动了。

见黑嘴巴黄鼠狼的肚子胀得鼓鼓的,老于头顺手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镰刀说:“妈的,我倒看看你又偷吃了几个鸡蛋!”

说着,“噗”地一声就把黑嘴巴黄鼠狼的肚子划开了。

可让大家大惑不解的是,黑嘴巴黄鼠狼的肚子里根本没有鸡蛋,却有三只老鼠。其中一只老鼠还能动,说明是刚刚被吞吃的。

可是,黑嘴巴黄鼠狼吞吃老鼠,大家怎么一点也没发现呢?

老于头一镰刀就把黑嘴巴黄鼠狼的头砍下来,然后对大家说:“小子们等着明天早上吃炖黄鼠狼肉吧,不光解馋,还能治风湿和阳痿症呢!你们几个小子还没娶媳妇,正好水没来先堵坝,到娶了媳妇我保证你们个个金枪不倒!”

大家接着睡觉,国林却怎么也睡不着,因为他不明白黑嘴巴黄鼠狼肚子里的老鼠是哪里来的?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如水的月光照得屋里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就在国林迷迷糊糊沉沉欲睡的时候,又突然听见屋梁上传来“沙沙”的声响。

国林睁眼一瞧,突然发现吊着的筐上好像又有黑影:难道还有黄鼠狼?国林睁大眼睛仔细观看。

 

这一看不要紧,却发现那是几只老鼠在合伙偷蛋!只见一只老鼠四个爪子抱着一个鸡蛋,另外几只老鼠有的拽着它的尾巴往前拖,有的在旁边扶正,有的在后边推,在屋梁上走的悄无声息,宛如耍杂技一般。

国林惊得目瞪口呆,根本没想到,原来是老鼠偷的鸡蛋。更没想到,老鼠竟会用这种办法合伙作案。

国林终于明白了,看来大家冤枉了那只黑嘴巴黄鼠狼。它是帮大家擒贼呢,不想却冤死在老于头的刀下。看来,哪个庙上都有冤死鬼呢!

这样想着,国林渐渐地又进入了梦乡。

刚迷迷糊糊睡着,突然听见一声怪叫,大家全都被惊醒了。一看,却是老于头站在地中央正龇牙咧嘴地喊着帮忙呢。

刚才老于头起来撒尿,不小心一脚踢到了那只被他割下的黄鼠狼的头。没想到那黄鼠狼的头竟然没死,它一口咬住了老于头的脚!

老于头大喊救命,大家全都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好半天。但那黑嘴巴黄鼠狼的头仍死死地咬住老于头的脚,它的牙齿已经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肉里,根本取不下来。

老于头知道自己已经中了黄鼠狼毒,想要活命,脚就保不住了。

情急之下,他操起那把砍黄鼠狼头的镰刀,狠着心把自己的右脚砍下来……

大家此时都惊呆了,望着老于头血淋淋的断脚不知所措。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我去山下的诊所!”老于头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吼起来。

大家这才如梦方醒,卸掉一块门板,七手八脚地抬起老于头来到山下林场的诊所。

老于头住了一个月医院,命是保住了,却落下了残疾。

从那以后,家乡人都管他叫“于瘸子”,说他遭了报应。

可让大家一直想不通的是:黑嘴巴黄鼠狼的头已经被割下来,它怎么还能咬住老于头的脚呢?

到岁数的老辈人说:“这是黄鼠狼的本性,别的任何动物都做不到,因为它们特别记仇……”

听了村里老辈人这番话,再想想“于瘸子”在地窝棚里打黑嘴巴黄鼠狼的那一幕,让人感到后怕……

1969年,国林和生产队的四名社员一起去张广才岭的深处盖备战房子,被分配到大队的李老五家住。

李老五是六十岁的人了,给他所在大队的“人参点儿”看房子。闲着没事,就锯些老柞树劈柈子,留着冬天烧柴用。

他住的窝棚四周,全是用一米长的木柈子垒起的院墙。垒得四棱见线,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他老人家是过日子的好手。  

李老五的窝棚前有一棵山梨树,有三丈来高,上面挂满了金灿灿的梨子,要是能摘下几个吃该多好!

国林正望着梨树上的梨子呆呆地发愣时,猛然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来到梨树下。只见她轻轻地一跳,就蹿上梨树。她双手抱树,双脚拢着树干,似猴儿一般眨眼间就钻进树冠里。动作之快,手脚之轻,简直把国林看呆了。

小姑娘攀上一枝树丫,抓住一根挂满梨子的树枝猛地摇晃。就见满枝的梨子从空中接连跌落,“噼噼啪啪”地掉在地上。

随着最后一个梨子落地,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国林面前。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国林微笑着问她。

小姑娘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地上的梨子,又做出一个吃梨的动作,便连蹦带跳地出了院子。

一会儿又见小姑娘挽着李老五的胳膊来到院子里,告诉国林:“俺叫兰儿,今年10岁。俺两岁时爹娘就去世了,是爷爷把俺带大的。”

噢,是个苦命的孩子,国林有些可怜她,也挺喜欢她。  

李老五告诉国林,兰儿从小就爱动爱跳,有一股子男孩子的冲劲儿。她虽然聪明伶俐,却不爱读书,李老五说破了嘴皮,她就是不下山去上学。愿意陪爷爷呆在大山里,弄得李老五催不得打不得,只好听之任之了。

“这怎么行呢?这么小不上学,长大要后悔的!”国林对李老五讲,其实也是说给兰儿听的。

李老五却反将了一军:“你来得正好,就给兰儿当先生吧。”

说着,他拉过兰儿给国林施礼,开始拜师。经李老五诚心诚意的嘱托,国林也愿意收下这个小学生。这样,国林和兰儿的接触渐渐多了起来。  

兰儿和国林熟悉后,几乎每天缠着国林。

国林上山盖备战房子,她给国林拿工具。

国林在家值班做饭,她替国林提水洗菜。一双小手不时地拽着国林的衣襟,不时地问这问那。

“老师,你小的时候,也是老师牵着你学识字吗?你要不好好学习,老师会生气吗?气极时他会打你吗?”

听了这些话,国林故意说:“不听话的孩子就该挨打,不好好学习的孩子挨打活该!”

国林说这话时,兰儿瞪着大眼睛眨也不眨地听着,想了一会儿又问道:“老师,我是听话的孩子,好好学习,你就不会打我吧?也不会向爷爷告我的状吧?”

国林被兰儿的话逗乐了,“你是听话的乖孩子,老师和爷爷都会喜欢你的。”

听国林这样夸她,她那苹果似的脸蛋笑得更灿烂了。  

转眼秋天到了,经过几个月的辛勤劳动,备战房盖起来了。新开垦的玉米地也是丰收在望。

公社备战指挥部要求大家再坚持十天半个月,秋收后来人接替。但这十天半月真够熬的,山里的野猪多,它们十里开外就能嗅到粮食的香味儿,成群结队地往玉米地里奔。撵了这帮儿来那帮儿,打起了“游击战”。为此,备战指挥部特意给大家备了十来杆火枪,要求大家二十四小时轮流看守,和野猪展开一场争夺粮食的“战争”。  

这天,国林手持火枪全神贯注地在玉米地边上观察动静,突然听到野猪群“咴咴”地叫着向玉米地奔跑的声音。还没等这些贪嘴的家伙尝到玉米的滋味儿,就听“砰”地一声枪响,顿时把野猪群震住了,愣了一会儿又“咴咴”地叫着顺着来路逃走了。

这时又有一群野猪从玉米地另一头贼头贼脑地蹿来,又是一声枪响,这些不知趣的家伙们扫兴而归。

在反复重复一样的动作中,国林渐渐地感到疲倦,两只眼睛开始打架,真想美美地睡上一觉。

突然听到玉米地里传来掰玉米的声音,由远而近。仔细一听,既不像人的走动,又不像野猪的急行,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正疑惑呢,只见一只黑熊从玉米地里钻出来。它边走边掰玉米,左爪子掰,夹在右肩窝下;右爪子掰,夹在左肩窝下,宛如人掰玉米的姿势一模一样。只是掰一穗掉一穗,掉一穗又掰一穗,循环往复,到头来还是只夹一穗玉米。

这家伙太祸害庄稼了,如何是好?

曾听李老五讲过黑熊舔人的故事。来老爷岭那天也曾见过两个妇女没有鼻子头,两只鼻孔露在外面。据说她俩的鼻子就是被黑熊舔掉的。

想到这里,实在感到可怕。国林的头发全都立了起来,心在“嘣嘣”狂跳。但他尽量屏住呼吸,紧握火枪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唯恐弄出点声响而遭灭顶之灾。

黑熊在不慌不忙地边走边掰玉米,偶尔扬起头朝国林藏身的地方张望,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黑熊突然走出玉米地,向国林蹲守的方向奔来。来不及多想,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否则就躲不及了!

慌乱中,国林朝黑熊放了一枪,也不管是否被击中,丢掉枪转头便跑。

本来黑熊并未发现有人,如果不主动放枪,本可以平安无事的。但这弄巧成拙的一枪惹怒了黑熊,真的带来了杀身之祸。

国林在山坡上狂奔,黑熊在后面死死地紧追不放。

国林将力量用到了极限,两条腿如同滚动的火车轮子。只觉得耳边呼呼生风,身旁的灌木丛急速地后退。还嫌速度太慢,国林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甩掉黑熊才能逃过这一劫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国林一边狂奔一边慌乱地回头,看是否将黑熊甩下。

天哪,没想到黑熊追赶的速度如飞一般快,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国林,距离只是差五六步远了!

越回头,心越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条腿像被铅灌住了一样,每往前迈一步,都感到眼前放出一道道金光,心脏好像提到了嗓子眼儿。

跑着,跑着,只觉得后背被重重地击了一掌,眼前一黑,倒了下来。

这时黑熊猛地骑在国林的背上,又抬起腚用力地颠了两下。

它大概以为国林已经死了,瞪着对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国林的脸。又伸出长满倒刺的红舌头,一下又一下地在国林的鼻子前晃动着。

黑熊大概是在试探国林喘不喘气呢,如果它确认在装死,那长满倒刺的舌头会立刻向脸上舔来的!

求生的欲望产生了强大的暴发力,只见国林猛地向上一拱,竟把黑熊拱个仰面朝天!没等它爬起来,国林拔腿就跑。

可没跑几步,又觉得后背被重重地击了一掌,倒下的同时,一座小山一样的东西压在背上。

回头一瞧,黑熊正张开血盆大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迎面扑来。

国林被黑熊颠得五脏六腑都要挤出体外了,眼睛胀痛,好像要蹦出来。只觉得鼻子酸胀,一出气,一股殷红的血从鼻孔冒出。可背上的黑熊却毫无怜悯之心,仍然不断地加压,仿佛不把身下的人颠成肉饼,它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国林只觉得天空在旋转,大地在倒立,眼前冒出一片片金光。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气若游丝的境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黑熊见身下的人已经被彻底征服了,又张开血盆大口,向国林的脸舔来。 

国林似乎觉得背上的重量荡然无存,轻飘飘的,身体正在上浮,向着天空慢慢地升腾起来……

兰儿听到枪声后便朝着枪响的地方奔来。见一头黑熊正穷凶极恶地骑在老师背上发威,便悄悄地捡起老师失落的火枪向黑熊瞄准,可一开火才发觉没有火药了。

情急之下,她端着火枪不声不响地来到黑熊的背后,照着黑熊撅起的腚眼儿猛地一插。

黑熊遭到兰儿突然袭击,惊得猛地窜起,没命地向灌木丛奔去,边逃边疼得“嗷嗷”直叫。

当国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李老五的火炕上。

李老五见国林苏醒过来,长长地输了一口气。

兰儿看着老师兴奋地说:“老师福大命大造化大,将来必有后福的……”  

 

这年的八月,正是收获椴树蜜的季节,国林来到二姑家做客。

晚饭后,国林坐在二姑家院子里的老榆树下和二姑父聊天,便见几个人气喘吁吁的闯进院子里。一进院就冲二姑父喊:“队长,向你报告一个好消息,俺们逮到一个偷蜂蜜的熊孩,你快去看看!”

早就听过中苏边界的大山里有熊孩的传说,只是没人亲眼见过,更甭提捕捉过了。

熊孩,其实就是和黑熊生活在一起的人类。据说母熊在哺乳期若丧失幼仔,常会潜入山民家偷走婴儿带到窝里哺乳。有偷中国孩子的,也有偷苏联孩子的。可能在母熊的眼里,中国人和外国人都一样,他们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偷谁的都一样。

由于一直与熊为伍,熊孩的习性会被熊类同化,懂熊语,四肢爬行,凶残无比。至于母熊为什么会养人类的婴儿,而不养狼、猪、狐狸的崽子,就无法考究了。或者是在它的眼里,自己和人类有相似的地方吧?

采集椴树蜜的季节,也是黑熊成群结队偷吃蜂蜜的最好时机。它们似乎晓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可气的是它们不光偷吃蜂蜜,有时连吃带拿,几百只蜂箱往往一晚上被统统搬走了。一年的收成一个晚上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这时的熊群常常吃饱了蜂蜜便爬到松树上蹭松脂玩儿,蹭够了又摔到地上打滚。粘得周身都是砂土,再去蹭松脂,层层包裹就形成了坚固无比的外壳。别说是蚊虫叮咬不到它的血,就是普通猎枪的子弹对它都无可奈何。别无它法,养蜂的山民们只好设兽夹,挖陷阱来对付它们。

两天前,养蜂的山民们布设的兽夹子夹到了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全身赤裸,长着绒毛。他们猜测,这家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熊孩吧?便风风火火地赶到二姑家报告来了。

事情非同寻常,二姑父不敢怠慢,忙和这几个山民去察看。

国林听到这新鲜事儿也颇感好奇,就想,这些年来舞文弄墨就是靠猎奇的题材打炮的,没准儿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素材,机会难得!这样想着,便去炕墙上抓背包,因为背包里有来这里前特备的防伤药,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呢!

晚上十点来钟,大伙风尘仆仆赶到了养蜂场。山民们将大家带到由碗口粗的柞木做的大木笼子前。人们打着手电靠近笼子,看到一个非熊非人的怪物。它惧怕手电筒和光亮,缩在角落里不断地咆哮。

养蜂的山民们烀了一大锅香喷喷的嫩玉米招待大家,大家围在锅台前啃玉米闲聊熊孩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他们听来的,并添枝加叶地描绘着,让人听得入神。这些传说不用怎么加工,写出来就是上等的小说。

这时国林又想起了那个熊孩,它一定也很饿了吧?便从锅里捞出两穗玉米朝木笼走去。

熊孩不断地咆哮,国林不敢太靠近,远远地将嫩玉米抛给它。它机警地盯着国林,捡起一穗玉米嗅了嗅,然后狼吞虎咽地啃起来,眨眼间就把两穗玉米啃完了。它舔了舔前掌掉下来的玉米渣子,又冲国林叫了几声。估计它是没吃饱。

二姑父见了问:“是不是去喂熊孩了?”

国林点点头。

二姑父又问山民们:“这两天没给熊孩吃的吗?”

山民们七嘴八舌地说:“这家伙火气太大,太凶了,只给它喂水不敢喂食,怕它吃饱后撞坏木笼子跑了。”

国林笑道:“这么粗的树干做的笼子,关上一头千斤重的黑熊都逃不出来吧?”

大家都笑了,任由国林再端一盆玉米喂熊孩。

这回熊孩安分多了,紧盯着盆里的玉米,只是象征性地咆哮两声就安静下来。国林把一穗玉米丢给它,它抓到手里没再嗅,便“咔嚓咔嚓”地啃起来。

第二天,国林早早地爬起来,到笼子前察看熊孩到底啥模儿样:它长得三分像熊,七分像人。全身长着薄薄的一层绒毛,藏在长鬃下的那对小眼睛闪着凶光。它的鼻翼非常敏感,习惯性地翕动着,捕捉空气中的异常。它的颚骨凸起,腮帮子的肌肉一块块的紧绷着。白森森的大板牙向外斜长着,由于龇牙的习性,嘴角总淌着涎水。它的双臂也特粗壮,指关节突出,黄黑色的指甲很长很锋利。

二姑父吃完早饭就下山了,说是要给县里汇报。在得到指示之前,蜂场子要留人看守。

二姑父把二愣子留下了,说这小子愣头愣脑地干这事儿最合适。又回头看看国林,见没有走的意思,就告诉二愣子:“这小子不管天地的,你看着他点儿,别让他把熊孩捅鼓毛了!”

二愣子冲国林眨眨眼,国林心领神会地对二姑父说:“你放心吧,我会成为二愣哥的好帮手的!”

国林端一盆和了蜂蜜的清水,熊孩似乎嗅到了蜂蜜的甜味儿,只是翕动着鼻翼,并没有动身来喝水。

国林觉得奇怪,怎么会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山里的夜晚特冷,不会是感冒了吧?

国林有些紧张,但又不敢去探它的额头试体温,只能隔着笼子细细地观察。从它的外表来看,除了精神不振,看不出什么毛病。只是熊孩老是捂着左腕让人很是疑惑,莫非它的左腕受伤了?

国林围着笼子绕到另一边,熊孩立即警惕地挪到另一个角落,戒备地盯着国林,几次都是这样。

国林干脆隔着笼子在它对面找块石头坐下来,轻声地对它说话。它显得很暴躁,龇牙低吼着。

国林继续耐心地哄孩子般地对它细声细语,还哼几首儿歌试探它。过了一会儿,熊孩似乎感觉到了国林的友善,渐渐平静下来,静静地听国林说话,偶尔还响应几声。就这样,国林陪它坐了一个上午。

熊孩的眼神慢慢柔和了,觉得它已经开始对国林产生信任了,就跟它打手势。

国林学它以右手捂住左腕,然后又松开手,将左手亮出来。一开始,它不明白是咋回事,国林便不厌其烦地反复示意,它慢慢地理解了,终于松开了右掌。一看它的左腕,有道很深的伤口,皮肉红肿外翻,已经感染化脓了。它是被兽夹子夹伤的。

国林边轻声示意它别动,同时慢慢地挪到它跟前,这回它没躲开。国林不顾危险,咬咬牙,将手伸进笼子去摸它的额头。它没有攻击,只是下意识地躲了躲。它的额头火炭般地烫手,这是伤口感染的结果,导致了发烧。

国林跑回屋里取来背包,又慢慢挪到它的跟前。示意熊孩将左掌伸出笼外来,它挺配合,慢慢地将左掌伸出来,见要抓它的掌,又缩了回去。只好耐心地反复示意,它才又将左掌伸出笼子。慢慢地抓住它的掌,轻轻地抚摸着。它的掌粗糙厚实,掌心全是茧子。

国林小心地用酒精清洗了它伤口周围的皮肤,然后用棉球涂抹伤口的浓水,又用双氧水给伤口消毒。

双氧水对伤口的刺激很大,它低吼着要将掌往回缩。国林牢牢地拽住不让它动,边轻声说话安慰它,边轻轻地抚摸它的掌心。它终于不再挣扎了,忍着疼痛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从伤口冒出来的白色小泡沫儿。

清洗消毒后,又在它伤口上敷了层消炎药粉,用纱布包扎起来。

熊孩举着左掌,对腕上的那圈儿纱布左看右瞧,做了个要撕扯的动作。国林忙制止了它,再给它多缠了几圈儿纱布,打了好几个死结。熊孩满意地抽回它的左掌。可能是它的疼痛减轻了,缩在笼子的一角竟然睡着了,睡得很安稳。

下午,熊孩睡醒了,感觉挺好。国林又搬块石头坐在它跟前和它轻声聊天。

熊孩非常聪明,短短的两个时辰就学会了简单的肢体语言,比如摇头、点头、招手、鼓掌等。它还学会了笑,咧着嘴发出“呜呜”的声音。虽然它的表情怪异,能看出它确实在笑,而且是这世间最纯粹的笑,发自内心的笑。

国林觉得熊孩并不可怕,它毕竟是人类。只要它感觉到人的关怀,它就不会对人进行攻击。

估计熊孩也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同类,总是冲着国林咧嘴笑,还把舌头伸出笼外舔国林的脸。但除了国林,二愣子一靠近,它便收起笑脸,张牙舞爪地发出警告。

熊孩见国林把二愣子赶回屋里,又高兴地把舌头伸出笼外舔国林的脸。

国林突发奇想:把它放出笼子,它肯定不会跑的!这样想着,也没争得二愣子的同意,打开木笼子的门栓,把熊孩放出来了!

熊孩慢腾腾地钻出笼子,人一样站立在面前,样子很友好。

国林替它擦干净嘴角的垂涎,又捡根木棍儿轻轻地给它挠痒痒。它竟像孩子似地蹲坐在地上任国林挠它的背,挠它的腰,挠它的前后腿,一动不动。它太可爱了!

国林的脑子里又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能不能给它穿上衣服?这样想着,又跑回屋里取来背心和裤头。

二愣子见了大惊失色:“你咋把它放出来了?你可知道,放出来容易,你就关不回去了。它若跑了咋办?咋和你二姑父交待?”

国林示意他别吼,也别出屋,要有好戏看了。二愣子没再言语,也没出屋,趴在窗子上往外看,他要看国林的难堪!

国林将衣服扔给熊孩,教它往身上穿。费了好大的劲,熊孩勉强将衣服穿好了。看着身上不得体的红背心和白裤头,熊孩高兴极了,不停地摸着,在院子里直立着兜圈子,孩童般地欢叫着。

可能是野惯了,才穿了一会儿就觉得不舒服,将背心和裤头扯了下来。

国林阻拦不及,看着那破碎的背心和裤头只有苦笑。

国林指着破衣裤对它摇头,告诉它不该这样。它看着破碎的衣裤愣了一会儿,忙捧起来往身上披,可是怎么也披不好,急得它“呜呜”直吼。它怕人责怪它,忐忑不安地望着国林,一时不知怎么办好。

国林被它的憨态逗笑了。它见国林笑了,也咧着嘴跟着傻笑。这回可以放心了,又回屋把替换的背心裤头取出来扔给它,让它穿。这次它穿衣服的动作熟练多了。

那天夜晚,国林又把熊孩关进笼子里。确切点儿说,不是关进去的,而是它自己主动钻回去的。看来,熊孩已经把笼子当作自己的家了。

次日清晨,国林被二愣子推醒。一睁眼,瞧见院子里的笼子是空的,熊孩跑了!

国林吓坏了,跑出院子大声地呼唤着熊孩。没多久,却见熊孩从后山跑下来了,如同穿着衣服的孩童般地往回跑,右掌还提着只野兔。

国林生气了,将它拉到面前狠狠地训了起来。它委屈地站在面前不敢动,将兔子递过来。

国林接过兔子,发现它的衣服又破了。帮它整理一下衣服,吩咐它去捡树枝,然后国林坐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拿出小刀,开膛剥起兔皮来。

柴捡来了,火生起来了,把兔子用根铁丝穿着放在火上烤。熊孩第一次见到烤肉,还没熟就大流口水,经多次阻拦才保住了还没熟透的兔肉。

兔肉烤熟后,熊孩顾不上烫,抓起来就往嘴里送,接着它痛叫一声,将热得烫手的兔肉丢在地上,想了想又捡了起来。国林被它那馋相逗得哈哈大笑。

屋子的后面是一片原始森林,林间有条小河,水不深,只过膝盖,清澈见底,有数不清的鱼儿在水里游动。

国林忙脱掉衣服跳进水里抓鱼。熊孩见了也不怠慢,三下两下剥掉衣服,跟着跳进水里。没费多大力气,就往岸上抛了十几条鱼。

熊孩边抓鱼边泼水,玩得尽兴极了。玩累了,熊孩坐在水里浸泡起来,国林则帮它一遍遍地梳理。洗干净后同时上了岸。见熊孩一身清爽地站在面前,没想到它还真像个帅小伙呢!

夜里,国林起来解手,发现蜂箱的不远处有几个亮点儿。那是野兽的眼睛,不由得紧张起来,忙喊笼子里的熊孩。熊孩钻出笼子,朝那亮点儿叫了几声。亮点动了,越来越近,走出两头小熊来。熊孩拍了拍胸口,示意不要害怕。

看到熊孩这番表情,国林也镇定下来。

熊孩又对那两头小熊叫了几声,那意思是告诉它们不要动蜂箱。那两头小熊似乎听懂了熊孩的话,回应着慢慢退去了。

就在这时,国林觉得身后似乎有响动。回头一瞧,一头千斤重的大熊黑塔般地站在身后,眨着对小眼睛抱着只蜂箱正准备掏蜜呢。

国林大喝一声:“放下蜂箱!”

那头大黑熊听到断喝,顿时一愣,转身要溜。只见熊孩带着那两头小熊闪电般扑了过来,转眼就拦在国林和大黑熊之间。

大黑熊虽然没有熊孩和那两头小熊敏捷,但它皮韧肉厚,全不在乎它们三个的撕咬,一掌一个,重重地拍在那两头小熊的身上。两头小熊跌倒在一旁,哀号着站不起来了。

熊孩急了,怒吼着蹿到大黑熊的背后,猛地一蹲,顺势钻到大黑熊的胯下,伸出两只前掌朝大黑熊的胯下抓去……

国林急喊:“熊孩,危险,快逃!”

可是已经迟了,大黑熊“哇哇”怪叫着,一掌就把熊孩打飞了。

国林不顾危险跑过去将熊孩抱在怀里,它的左肋塌陷了,折断的肋骨插进内脏,正在大口大口地呕血。

国林手忙脚乱地替它擦血,它却伸出双掌示意。定晴一看,见它的掌里攥着两个鲜血淋淋的熊卵子!它把大黑熊的两个卵子给掏了出来。转头再看那大黑熊,正在痛不欲生地惨叫着翻身打滚呢,看来它是死定了。

国林边给熊孩擦血边安慰它:“挺住,一定要挺住,我马上进屋给你取药来!”

听国林这般说,熊孩松开了掌心里的熊卵子,双掌紧紧地抱住国林,咧开嘴笑了。随即,它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却没发出声来,头一歪,一动不动了。

国林紧紧地抱着熊孩,发出野兽般的悲叫。哭声惊动了二愣子,他穿着裤头跑了出来,眼前的一切把他吓傻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蹲下身子问国林:“你没事吧?”

早上,国林和二愣子找了块窝风向阳的地方,擦干净熊孩身上的血迹,又替它换上一套新衣服,将它轻轻放进土坑里,轻轻地往它身上埋土,并哽咽着说:“再见了,熊孩,我俩会常来看你的……”

埋葬了熊孩,国林的心却许久不能平静下来。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不论他在做什么,熊孩的身影总是在他的眼前晃动。特别是熊孩那双愤怒又带着痛苦的眼神时时出现,挥之不去。直到另一件事情的突然发生才扰乱了他的思绪,挤走了熊孩的身影。

 

县民兵筑路指挥部接到了修筑国防公路的施工任务。国林被公社任命为民兵团的后勤主管,与公社的二百多名青年男女民兵一起,赶到饶河公路段的前线指挥部。

饶河县地处祖国的东北边陲,名扬中外的珍宝岛离筑路指挥部只有百八十里的路程。这里山高林密,交通不便。虽然物产丰富,经济却很落后。修国防公路的目的就是为了贯彻国家“备战备荒为人民”的伟大战略部署。

在县城住了没几天,国林便和公社民兵团二十几名青年男女一起,前往五十公里外的中苏边境,负责工程的前期测量、预算。    

饶河县的边境没有像样的公路,吉普车都开不进去。大家肩扛手提的来到驻地安营扎寨,过起了原始部落般的生活。但很快大家都喜欢上了这里,此地的风景太美了。驻地周围几十里全是原始森林,山青水绿,鸟语花香,真好比世外桃源一般。工作之余留连于山水之间,实在妙不可言。

大约进驻工地二十多天后,突然风传附近山上闹起了“鬼”。最初是一个十几岁的男民兵夜里下鱼亮子时遇害,以后又有几名民兵因运输补给而相继遇害。有一个侥幸逃脱,却吓了个半疯,说那“鬼”与人一般大小。穿白衣,戴草帽,来去无踪。满嘴獠牙,舌头有半尺多长,眼睛像绿灯泡。

那时中苏关系很紧张,夜里经常发现附近有信号弹出现。上级三令五申要求提高警惕,严防苏修特务刺探情报搞破坏。所以,此事在筑路工地激起了轩然大波。领导一锤子定音,命令各民兵连严加防范,各民兵突击排一级战备,不抓住苏修特务决不罢休。    

公社的民兵通讯员小张,与县里民兵指挥部的女卫生员一见钟情,偷偷地谈起了恋爱。白天人多杂乱,工作又忙,他俩多在夜间互诉衷肠。

月光如水,树影娑婆,谈情说爱最适宜。爱情的力量使他俩敢上刀山下火海,自然不信邪不怕鬼。

一天夜里,二人又结伴去后山幽会,凌晨两点多钟还不见回来。为防不测,公社基干民兵张连长和国林带领十多个基干民兵出去寻找,几名胆儿大的女民兵也随队前往。

走出几公里,便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繁星点点,夜风袭袭,幽静的大森林沉静在黑暗之中,不时有各种鸟兽的叫声响起,显得格外恐怖。

正走着,一个女民兵惊恐万分的叫起来:“鬼……鬼……”

众人吓得一激灵,定睛望去,几十米外的一株老柞树后面,果然隐约出现了一个飘忽的鬼影。戴着草帽,身上红白相间,舌头颤动着,耷拉在下巴上,獠牙伸出嘴外,闪着白光。那双眼睛也瞪得浑圆,如同两个绿灯泡,放射着熠熠的绿光,令人不寒而栗。

传说中的“鬼”真真切切地出现了,在场的人无不头皮发麻,头发都惊得耸起来。刹时,几个女民兵尖叫成一片,紧闭双目,往男民兵怀里钻。

张连长是当过兵的军人,果断老练,立即用手电筒照过去。那“鬼”惊叫一声,隐身而去。     

没几分钟,“鬼”又在另一个方向出现,发出一阵阵尖叫,此后“鬼”在几个方向反复出现,又稍纵即逝。它速度极快地在人们周围飘来飘去,种种可怕的传闻和联想一起袭上脑际,眼前出现纷乱的幻觉。

如果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荒山野岭看见这鬼,不吓死才怪呢。这时猛听张连长大吼一声:“男民兵在外,女民兵在内,顺原路火速下山!”

说完他举着手电筒,前头带路,众人紧紧跟上。“鬼”一路尾随,不住怪叫,却未敢对人们下手。

狼狈不堪地回到住处,一行人也跟鬼差不多了。男民兵个个眼神呆滞,话也说不出来了;女民兵们则披头散发,面色煞白,娇喘不断,让人联想起电影鬼片中的僵尸。

待到天明,人们再次上山,终于找到了已经不幸遇难的小张和女卫生员。尸体上齿痕累累,被啃得不成样子。大家都为同伴的惨死而悲痛不已。    

尸体火速送往饶河县城。此事也如实汇报给筑路指挥部的领导。筑路指挥部一面处理善后事宜,一面向公安机关报案。

饶河县公安局正在全力侦察一宗苏修特务潜伏大案,让大家等几天再说。一时,人心惶惶,无心上班,筑路工作全面停顿。

五天后,仍没有消息,几名与通讯员小张处得不错的男民兵找到了张连长,要求上山捉鬼为小张报仇。

此时的张连长清楚地知道,“鬼”不降服筑路工作就无法完成。他找国林商议后,决定组织一次大规模的捉“鬼”行动。

那天中午,所有筑路的男基干民兵聚在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鱼宴,喝了几瓶“北大荒”老白干。酒壮英雄胆,一番海吃猛饮后,豪言壮语便层出不穷。众人纷纷发誓要跟恶鬼一决雌雄!    

国林从驻地附近的老乡家借了一杆土火枪,大家带上棍棒和手电筒,便斗志昂扬地上了山。

天公不作美,原本晴朗的夜空一时阴云密布,黑得像锅底,低低地罩在头顶。山林中本来就森严密闭,此刻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令人窒息。

大家一鼓作气转悠了两个多小时,连根鬼毛都没见着。这时的酒劲过去了,豪言壮语也渐渐淡化了,个个心里都在敲鼓。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使是最胆小的人也敢拍着胸脯宣称自己绝对不怕鬼。可在漆黑的夜色里,随便来点儿小刺激,就能让人吓得哭爹喊娘。

无边的黑暗让又急又累的人们体会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不可捉摸的,未知的事变随时可能降临。也许“鬼”就潜伏在某个隐秘的角落,正恶毒而又得意地注视着大家呢。而人们浑然不觉,只能茫然而徒劳地乱闯乱撞。

电闪雷鸣,山雨欲来。为尽快找到“鬼”,张连长征询了一下大家的意见,便把十五人分成三组,随时联系,服从统一指挥,不得走得太远。 

山风呼啸着,掠过密匝匝的森林,发出“刷刷”的响声。与其他人分开后,国林和张连长沿着陡峭的山路细细搜寻。张连长在前打着手电筒,国林端着火枪走在后面,相距四五步远。手电筒的光很亮,但光线过于集中,垂直射向前面,旁边却是黑黑的。

几个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国林却清晰地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儿。几乎与此同时,有一双毛茸茸的爪子搭在了国林的双肩上!

国林当时脑子是清醒的,清醒得近乎于过敏。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千万不能回头。

山风猛烈地刮着,国林下意识地向后斜瞄了一眼。顿时,大脑“嗡”地一声,“鬼”!“鬼”与国林近在咫尺!青面獠牙,火红的长舌,绿莹莹的眼睛,正诡异地怪笑着向国林扑来!头发和汗毛刷地直立起来,全身麻木,两腿发软,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恍惚中,刺眼的灯光掠过。张连长大吼一声,挥舞着锋利的镰刀向“鬼”冲去。“鬼”马上迎向张连长,展开了混战。

仓促中张连长的手电筒掉在地上,一时看不清“鬼”的真面目。厮杀了好一阵子,只听一声惨叫,“鬼”掉头向山上逃窜。

张连长忙过来扶起国林,可国林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瞳孔都扩散了。

张连长边掐国林的人中急救,边喊:“大家注意了,‘鬼’朝你们那儿跑去了,快截住他,不要怕,他受伤了!”

众人立即应答:“张连长,我们看见‘鬼’了!这家伙连滚带爬呢!他跑不了啦!”。    

雷鸣突然密集起来,耀眼的闪电一次次划破坠满乌云的夜空。片刻,暴雨倾泻下来。天与地被无数道喷射的水柱连接在一起,白花花的朦胧一片。

“大家一定要顶住,成败就在今晚!”

张连长边抢救国林,边给大家鼓劲儿。

国林终于在电闪雷鸣中苏醒过来。眼见着大家顶着劈头盖脸的雨水,全力追赶着跑在前边的“鬼”,国林也顿时来了精神,跌跌撞撞地随着大家往前冲。

“鬼”看上去伤势较重,跑的并不快,也没有什么法术,已被众人牢牢地盯住了。他无处藏身,便拼死朝山顶上爬。

追捕的人群也分开了,上了石山。这时张连长大声地叫喊:“小刘,‘鬼’已进入有效射程,快开枪!”

“是!”国林边答应着边举枪瞄准,却未见枪响。

国林说:“张连长,火药和铁砂都湿了。没法打,这枪算是白拿了!”

“唉!真可惜!”张连长顿足捶胸,却也无可奈何。    

众人紧追不舍,蒙蒙雨帘中的“鬼”,已被逼到了山石裸露的峰顶。国林和张连长也一直在后面追。

这时,只听张连长大声吼道:“立即停止追赶!后退二十步,就地蹲下,手扶膝盖!”

众人闻听只得退回来。“鬼”却趁机窜上了险峻的山巅。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锯齿状的闪电撕开夜空。瞬间迸射出刺目的白光,把整个山林照得亮如白昼。

少顷,一连串的炸雷在天际轰然响起。蹲在地上的人们被震得浑身发麻,头发直往上飘。

等了好一会儿,雷雨才逐渐平息下来。张连长集合众人,看看没有危险了,才一起向山顶摸去。

手电筒照过去,远远的看见“鬼”仍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他又在玩什么新花样。大家一时不敢向前,等了半晌仍没见动静,才走过去。    

“鬼”的草帽早弄丢了,露出毛茸茸的头和两只又黑又大的耳朵。衣服已撕得稀烂,身上的长毛被烧糊了一大片,散发着难闻的焦臭味儿。很显然,“鬼”已被雷电劈死了。这时大家才明白,所谓的“鬼”竟是一只母黑熊。它的屁股上有一道很深很长的伤口,肯定是被张连长的镰刀砍的。

在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石洞,估计是它的老巢。它只要逃入洞中,就会躲过这场劫难。

国林踢了踢趴在地上的黑熊,不解地问:“这畜牲怎么会穿衣服呢?”

大家议论了良久,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便抬着它下了山。

第二天,让雷劈死的母黑熊被游街示众,闹鬼的事件才得以平息。 

国林与秀云牵手走进了婚姻殿堂。其实“殿堂”很简陋,只是两间茅草房。就座落在村子东头,一片小树林的旁边。尽管简陋,但能遮风避雨,在这两间小茅屋里,夫妻相伴,儿女相随,度过了一段人生最美好的甜蜜时光和最辉煌灿烂的岁月。

普通平常的两间小茅屋,中间只隔一道墙,分成了里外屋。里屋一铺炕,占据了三分之二,客厅兼卧室;外屋一个粮囤,占据了三分之二,仓房兼灶房。室内没有什么摆设,除了书,还是书。一张小炕桌,也是一身兼二职,既是饭桌,又是书桌。每当吃完晚饭。妻子收拾完碗筷,小屋就是国林的一统天下、为所欲为的世界了。

二十世纪的七十年代,农村的生活条件是艰苦的。晚上经常停电,有时通宵没电,国林便买蜡烛读书。全家四口人,全凭国林每月四十二元的薪水养家糊口。而每根蜡烛就得一角八分钱,每晚上都得两根。光买蜡烛每月就得拿出十来元钱。这对工薪不高的国林来说,长此下去,哪能维持得了?无奈,只好到生产队偷着要些柴油,节省这笔开支。

柴油烟大。一次读完书照镜子一看,自己竟吓了一跳,已变成一个黑脸包公。抹一把脸是黑的.拧一把鼻子也是黑的。黑就黑点儿吧,不用往出掏钱就行,愿意读到啥时候就读到啥时候。有时一读就是半宿。夜深人静,一个朦胧清凉的世界,托出一点暖暖晃动的桔红色。这就是小茅屋窗口闪动着的灯光。

国林的生活和梦幻,理想和追求,都是在这茅屋里、这盏油灯中交织、旋转、凝聚、翻腾。

国林已养成了天天练笔的习惯:或是情思之投影.或是心灵之闪光,或是山光水色与心影之映照,或是过往生活历程之足音,都凝于笔端,日积月累。

除了写日记,还要写些片断。如肖象、行动、场面、景物描写等,见啥写啥,晚上再整理出来。数不清的夜晚,就像只陌路的鸟儿,到处乱撞。在镶着金边的玫瑰色的遐想里,在如醉如痴的梦境中。只有此时,才洗去心头上的层层积尘,才恢复心灵中的一块蓝天,一方明镜。

国林还给自己制定了每周写一篇散文的计划,不管是写人的,记事的,写景的,状物的,或大或小,或长或短,务必完成。梦幻很可能是昙花一现,或者根本不能实现。但这虚无缥渺的“一现”或“不现”也是难能可贵的。要为之奋斗到底,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这崇高的追求中,哪怕只是刻上一个小小的印痕。

晚饭后,等妻子孩子都睡下了,国林便点亮柴油灯,卧在小桌上写起来。

夜深了,写久了,疲倦了,但只要抬起头来,看见妻子睡得那样香甜,浓密的睫毛,白皙秀丽的面庞,灯光映衬着她那墨云般的秀发,看上去简直是一尊精致的女郎侧面浮雕。

躺在妻子怀里的孩子也舒适地入睡了,胸脯一起一伏,鼻翼一张一缩,发出甜甜的鼾声。

看到这些,国林的倦意全消了,顿时振作起精神来,乐不可支地笔耕着。

写得兴起,偶尔有一两只蟋蟀在墙缝里“唧唧”地弹唱,婉转悦耳的曲调鼓入耳膜,一种特殊的情感便充溢胸间。

这是专属于国林自己的小夜曲,实在别有一番滋味儿,即使是疲倦劳累,也会顿觉舒松开朗,心旷神怡。有时干脆驻留屋角,凝神倾听,任那优美的旋律在心底流淌。

说来有趣,国林的许多散文都是在这小茅屋里写出来的,在这唯有自己领会得到的诗情画意里写出来的。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爬,一个点儿一个点儿地熬,没有点儿毅力,没有点耐力,是很难坚持的。明知是自讨苦吃,却自以为乐,是一种傻里傻气的快乐!

时间长了,小桌索性就放在身旁。写累了,往前一推,顺势就可睡下。如若想起来点什么,或者思路大开,随手就可以把灯点着,爬起来就能写,倒也挺方便。

有时,小屋也是喧闹的世界。闲暇之余,国林便请些老汉老妪们来讲瞎话儿。他们说故事,国林提供白开水,图的是收集民间传说和歇后语。国林所接触的男女老幼,都成了他笔下的模特儿。

哪家的老人愿意絮叨啦,哪家的儿媳不孝敬公婆啦,哪家的两口子吵架啦,国林都仔细地观察。

两口子吵架,国林来当“裁判员”,一直看到俩人吵够为止。第二天,再跑去看看两口子说话没有。他把这些都写进了观察日记里,写进了散文里。

有时一篇稿子寄出去了,或石沉大海,或换个信封退回来了。国林接到的退稿信足有二尺多。朋友们看着一堆退稿信取笑国林:

“咱乡的邮局是给你办的吧?”

退稿没有吓倒国林,讽刺和取笑更不能让国林动摇。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或书怀或撰文,静哉,悠哉,美哉,乐哉!

小小的茅屋里,留下一个美丽的梦,一个永久的梦。

 

 家乡的县城有条河,叫碾子河。由南向北,穿城而过。

国林每次去县文化馆,都要经过碾子河上的桥。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县文化馆创办了一张文艺小报,叫《勃利文艺》。就是这张八开的文艺小报,培养了全县一大批文艺骨干。

负责这张小报的主编是刘荣老师。他每年都要办二至三期小报的文艺骨干创作培训班。

全县有一群文艺创作最活跃的骨干分子:县商业局的马文学,县印刷厂的李书谦,县种畜场的刘成贵,县粮食局的金振尧,大四站的黄明东、袁波、唐义,杏树的王延臣,双河的卢立军,小五站的于成安,倭肯的王渤海,勃利镇的王贵海,吉兴的丁文远等。每次办班都是由刘荣老师亲自讲课,大家共同讨论,各抒己见。

有时,为一篇作品的创作思路,甚至争论得面红耳赤。那激动热烈的场面,让人难以忘怀。

讨论通过的作品,再由作者分头修改。定稿后,才有可能在《勃利文艺》上发表。

几年后,刘荣老师调到县精神文明办工作,由安翔老师任《勃利文艺》主编。

安翔老师和刘荣老师一样敬业。他不但是培训班的主讲,还带头创作作品。安翔老师创作的诗歌和歌词还常常在《黑龙江文艺》、《合江文艺》上发表。

当时国林还是《勃利文艺》的新兵,初学乍练,跟这些在省市文坛崭露头角的老作家们比,国林感到只有倾耳敬听的份儿。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遛,看谁在《勃利文艺》上发的作品多。

正是《勃利文艺》这张小报,把国林带上了文艺创作的道路。好多作品是通过《勃利文艺》才走出黑龙江,走向全国文坛的。正是刘荣和安翔二位老师把国林扶上马又送一程的。   

虽然国林不再给《勃利文艺》写作品了,但每次回家乡,在火车站下车,都要经过碾子河上的桥,步行来到县图书馆的阅览室,看一看可亲可敬的《勃利文艺》。每次都禁不住浮想联翩:《勃利文艺》就是家乡文艺创作的“桥”,是她把家乡的文艺人才送出去一批又一批。是她记住了家乡有哪些文艺骨干带着文学的梦想,从她的背上走过:有回头的,没回头的;有大步朝前走的,有改弦易辙的;有闯入文学殿堂的,有平步青云走上政坛的……

但是,他们的心里都会对曾经给了他们无私帮助的《勃利文艺》道一声“谢谢”的。都会回头凝眸行个注目礼,默默的祝福:《勃利文艺》永远年轻,富有朝气,富有魅力。家乡待有人才出,有好多好多文艺新秀等待你扶上马送一程呢!

此时,由家乡走出的著名作曲家许镜清,为电视剧《西游记》谱写的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又响在国林的耳畔: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在乡下居住的那段生活里,国林曾种过一盆花草。   

 说来可笑,国林种花儿的想法是迫不得已。试想,前后左右的人家都有盆花,唯独你家的窗台上一片空白,站在人群里也觉得矮人一头。   

为此,国林曾忙活了一阵子:翻了《植物分类学》、《花草栽培学》、《花草在北方的分布》等书,又左邻右舍地拜师学艺,一切从头学起,一丝不苟,颇有点儿不种花草誓不罢休的劲头。    

一位好心的邻居知道国林的心事,特意送来一枚花种。国林接到手里一看,竟没见过,禁不住问:“这是啥花种?”

“我的新品种。”

“春天都过了,这花儿还能种吗?”

“他不怕节气晚,在立秋之前种上就来得及。”   

选好了花盆儿,松好了土,又施了些肥料,国林信心十足地把花籽种上了。打那以后,就天天盼,夜夜盼,盼种下的花儿早点儿发芽拱土。

过了半个来月,仍不见花儿的影子。国林有些迫不及待了,种子坏了吧?

国林耐着性子一点儿一点儿地扒着土,仔细地寻找着。扒着扒着,感觉手下的土疏松了。再一扒,一个白胖胖、鲜嫩嫩的芽苗出现在眼前。它的头还缩着,正弯腰弓背地往出拱呢。

国林高兴极了,迟种的花儿终于发芽了!    

花儿长得挺快,几天不见就蹿高了许多。

微风拂来,闪着绿光的叶儿迎风摆动,似乎在忘情地向人们倾诉。国林的心里涌起一般甜密的感情。

老实说,这盆花不及左邻的,也不及右舍的,但自己却为它倾倒。上班之前,下班之后,总要围它转上两圈儿,总有一种抓不住又挥不去的思绪飘动着。它毕竟是自己亲手种植的啊!  

因工作较忙,难免有时对它照顾不周。天旱了,忘记浇水是常事。但它还是挺争气的,照样茁壮生长,照样枝叶繁茂。

日丽丽,风习习,又是春暖花开时。它开花了,一朵接一朵,一串挨一串,彼此拥挤,互相喧闹,共同放出独具风味的清香。那香气悄悄地弥漫在空气中,幽幽地,引得国林吸了一口,还想吸一口。然而,让国林有些失望了。盆花只开花而不坐果。是邻居说的那种开“谎花”的公树吗?

国林后悔了,琢磨着何时把它锄掉。    

说也奇怪,这盆花儿就像通人性似的,到了第五年的春天,也就是准备把它“驱逐出境”的那年春天,它不但花开得旺,还坐果了。一捧一捧的挂满枝头,真像用水晶和玉石雕刻出来似的。那么翠绿,那么鲜艳,那么逗人喜爱。亏得没斩草除根!

在一次文学笔会上,国林饶有兴趣地介绍了这盆花儿,也引起了学员们的兴趣,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一个四十开外的老作者郑重其事地说:

“老师,你的用意我明白了,我们在座的都是没赶上节气、晚开花、晚坐果的花草吧?”

一席话,说的全场学员都“轰”地一声笑了。

国林却笑而不答,可心里却认为这名学员说得对。事情就是这样嘛,有多少耕耘,就有多少收获。早开花与晚开花,早坐果与晚坐果,只是个时间问题。他毕竟是开花了,坐果了。养花人不能因为晚开花而嫌弃它,更不能因为它没坐果儿而驱逐它。

“老师,你的盆花是什么花儿呀?”另一名学员起身问道。

这一问倒把国林问住了。确实不知道它叫什么花儿,暂且叫它无名草吧。    

也许是这盆花的灵性,也可能是精诚所至,国林居然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中国地理学会、中国少儿出版社联合举办的“我爱祖国山河美”散文征文中获得了一等奖。

从接到赴京参加颁奖会通知那天起,国林激动得吃不好,睡不宁。对于这个刚刚踏进文学大门的小字辈,能在全国征文中获一等奖,这里饱含着编辑多少心血,国林的心里是明明白白的。尤其是此次征文的评委、著名的文学老前辈叶圣陶之子叶至善老社长,亲自为国林的小文写了篇读《草塘风情画》的文章,把国林的小文捧上了一等奖的“宝座”,更是受宠若惊。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次进京,拿什么做见面礼,拜见不曾相知的恩师呢?

国林思量再三,总觉得没有称心如意的礼物。他的目光落到了窗前的那盆花草上,眼睛突然一亮:“我把这盆无名草送给我的恩师永作纪念岂不更好?它就是小文《草塘风情画》里的一株小草,就是“北大荒”无名小辈的一颗赤诚的心。其深远意义可谓大矣,是任何纪念品所代替不了的。把这株无名草献给叶至善老社长,一定能给他老人家的书屋增添许多情趣吧?   

国林把这盆花儿带上了南下的火车,一起进京参加颁奖大会。途中,国林望着这盆花浮想联翩:今天,它要走出“北大荒”了,走进京城了,能和那些名贵的花儿并驾齐驱了,这大概是它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吧?

在京城的日子里,走到哪里,国林都把花带到哪里。它随国林游过北海,走过故宫,登过长城......明天,就要参加颁奖大会了,就要见到崇敬的叶老了......从此,它就要朝朝暮暮地陪伴着叶老生活和工作了。从茅草小屋到大雅之堂,也可谓是个飞跃吧?    

在颁奖大会上没能见到叶至善老社长。会后得知,他老人家因病住院手术了。可怜这盆花,跟着枉跑了一趟北京,竟没有见到想见的恩师,心理不免有些惆怅。

晚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国林把盆花放在室外的花坛上,让它痛痛快快地淋一夜春雨,准备第二天清晨带它到医院去探望叶老。心想,当叶老看到这盆来自“北大荒”还带着露珠的花草,一定会觉得欣慰吧?

第二天清晨,国林起身到花坛前一看,不禁目瞪口呆:那盆花竟不翼而飞!能去哪儿呢?打听老花工,说没见到;打听服务员,也说不晓得。同室的文友也帮着寻找,花坛四周寻个遍,也不见盆花的踪影。

同室的文友只好苦笑着说:“心到佛知吗,叶老知道你带盆花草送给他,心意足矣!”

话虽这样说,可国林气愤难消。叶老怪不怪,不知道。但那盆花肯定会怪的!它一定会说:“若知如今,何必当初!”还能说什么呢?大概物和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是好是歹往往自己是难以卜知的。但处喜不惊,处劣不悲则是做人的信条。

这盆花草也许该是如此。本来就不应该忘记自己是北大荒的一棵无名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