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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刘痒痒

娄部长见了“小泥鳅”,总是故作惊讶地喊道:“咦?刘半仙不是喝西北风就会饱肚子的吗?你给他送鸡蛋干什么?你拿回去自己吃罢,他成了仙,把你一个人抛在人间。这样的男人,你怜惜他干什么?”

“小泥鳅”羞红了脸。她拿出两只煮鸡蛋往娄部长怀里塞,一边娇羞地哀求娄部长:“刘痒痒被关在你们武装部,请娄部长高抬贵手,不要打他,他身子虚亏,抗不住打。”

娄部长故作惊讶地喊道:“打他?我们几个民兵哪里是他的对手?刘半仙撒豆成兵,剪纸为马,我们敢打他吗?不要说他,就连你这个沾了他仙气的‘小泥鳅’,我们也惹不起。俗话说:泥鳅翻不起大浪。那是指一般的泥鳅。像你这样的‘小泥鳅’就不同了,哪个男人见了你都会酥软。”

刘痒痒从公社回到桃花源以后,桃花源人发现,刘痒痒不但没有挨打,反而还长胖了,红光满面。于是,桃花源的男人们皆叹惋:“还是‘小泥鳅’好。她能让娄部长不打人,真是一条有能耐的‘小泥鳅’。李兰花有卵用?长得像棵枞树;自己的男人被抓,光知道在家里哭。哭有卵用?能让自己的男人长一身肉回来?”

桃花源人对历史的分期有他们独特的划分方法,他们把解放以后的历史,划分为如下几个时期:

分地主宋木的田土时期;

合伙耕田时期;

砸铁锅时期;

大食堂时期;

三年苦日子时期;

现话时期。

如果要问桃花源人:上述五个时期,哪个时期最难熬?

几乎所有桃花源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回答:最难熬的是现话时期。

桃花源人解释说:别的时期虽然也难熬,但它们持续的时间都比较短,要么几个月,要么两三年。只有现话时期持续的时间最漫长,而且直到今天为止,还看不到结束的迹象。

现话时期是从桃花源生产队办起政治夜校开始的。桃花源人白天出工,晚上到政治夜校学习,听丁兵念报纸、文件,天天如此,雷打不动。很快,桃花源人就意识到,他们天天听到的都是现话。

提到割资本主义尾巴,便是:“小生产者是经常地每日每时地自发地和大批地产生着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

提到农业学大寨,便是:“白天学大寨,晚上炼红心。”

提到“要斗私批修”,便是:“狠批私字一闪念。”

提到地主,便是“变天帐”,“吃二遍苦,受二茬罪”,“鱼死眼不闭,”“火烧芭蕉心不死”。

提到特务,便是“发报机藏在哪里?”

提到忆苦思甜,便是“那年冬天,我外出讨米,地主家的狗把我的腿咬出一个大窟窿……”

这些现话翻来覆去地往桃花源人的耳朵里灌,年年灌,月月灌,天天灌,时时灌,桃花源人听得焦躁起来,忍不住鼓噪起来:“现话,又是现话!天天晚上听现话!”

丁兵停了下来,望着社员们,听社员们发牢骚:

“白天在田里干了一天,夜里还要听现话,真是不知今是何世!”

“几千年了,桃花源人只知道要交皇粮,出伕,不知道要听现话,我们不习惯。”

丁兵只好宣布说:“今晚开会的社员每人记五个工分。”然后,他拿起报纸,继续往下念。

过了几天,桃花源的社员们参加兴修水利工程,与武陵公社江山大队的社员们编在一起挑土。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桃花源人问江山大队的社员:“你们那里是不是也办起了政治夜校?”

江山大队的社员答:“是呀,天天晚上到政治夜校参加政治学习。”

桃花源人问:“是不是天天晚上听现话?”

江山大队的社员答:“是呀,天天晚上听政治队长念文件,读报纸,听现话。”

桃花源人问:“天天听现话,你们不烦躁吗?”

江山大队的社员奇怪地望了桃花源人一眼,说:“你这话问得真是出奇:全国江山一片红,哪个生产队,哪个大队,哪个公社的社员不听现话?听现话有什么好烦躁的?你不喜欢听,你可以抽烟,纳鞋底,打瞌睡,讲悄悄话,你还可以在耳朵里塞黄豆,反正现话不会伤害到你一根寒毛,你只要坐那里,每个晚上记五个工分,这样的好事上哪里找去?”

桃花源人这才意识到,他们的耳朵可能跟桃花源外面世界的社员们不一样,于是,桃花源人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们桃花源人听现话,好像竹签刺进耳朵一样难受,为什么我们就不习惯听现话呢”

江山大队的社员安慰桃花源人道:“作田的人,国家要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就是了,你还能抗得过国家?国家要你交粮食交茶油交生猪,你不是都乖乖地上交了?国家要你修水库,挑河泥,修梯田,一个冬天都不落屋,你不也乖乖地在外面忙一个冬天?现在,国家要你听现话,你老老实实听着就是了,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

桃花源人说:“交粮,交油,交猪,那叫做交皇粮。作田的人,几千年来都是这样交的。哪有作田的人不交皇粮的呢?修水库,挑河泥,修梯田,那叫做出伕。作田的人,几千年来都是这样出伕的。哪有作田的人不出伕的呢?只是这听现话,几千年以来,从来没有过,我们实在习惯不了。”

桃花源人不习惯听现话,听了现话难受,但他们不敢反抗,因为向媒婆反复告诫他们:“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镇压。”

所以,他们只好忍着。

丁兵也颇为苦恼。每天晚上,翻来覆去地念那些现话,对他也是一种折磨,但他还得照旧念下去,因为这是上面布置下来的政治任务,他不敢违抗。

这种沉闷、尴尬的局面是被刘痒痒打破的。有一回,上级派工作组到桃花源里来了。按照惯例,刘痒痒站在台上,成为斗争对象,地主崽子宋春和上中农丁君作为陪斗对象,也站到了批斗台上。在高德英领着社员们高呼了一阵口号之后,工作组的王组长走到刘痒痒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高声怒斥道:“老右派,你可知罪?”

刘痒痒低头小声答道:“我有罪,我知罪。”

王组长问:“你有什么罪?”

刘痒痒说:“昨天,我的儿子刘一痒同高德英的儿子丁一毛打了一架,丁一毛输了。黑五类的儿子打败了贫下中农的儿子,我儿子罪该万死。”

王组长问:“你儿子同高德英的儿子为什么打架?”

刘痒痒低头望着自己的脚,扭捏了一阵,才假装害怕似的小声说道:“我不好意思说。”

王组长严肃地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

刘痒痒说:“这事牵扯到我堂客李兰花,丁兵的女儿梨花,丁兵的儿子细佬,高德英的儿子丁一毛,我的儿子刘一痒,我怕说出来影响不好。”

丁兵一拍桌子,怒吼道:“王组长叫你说,你就老老实实说!这是在开斗争大会,不是演戏,你要不老实交代,老子一枪崩了你!”

于是,刘痒痒开始了他的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