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来到了新娘子家,在禾场上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炸得刘痒痒的胃一阵阵痉挛,一股又一股的酸水潮水般涌上口腔。他咬紧牙关,竭力把涌上来的酸水吞咽下去。他胆战心惊地望着地上的鞭炮,一手捂住胸口,他真担心这爆炸声把他那脆弱的胃震破了!
新郎的几位族亲拥着新郎,走到房门口去接新娘。但岳父、岳母神情严肃地堵在门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春生走上前去,忙着递烟,送茶礼。岳父、岳母铁面无私,不为所动。旁边的人都看得兴致盎然,哈哈大笑。刘痒痒站在这热闹的人群当中,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孤独。他不理解周围的人为什么这么开心,这么快乐。
春生的族亲陪着笑脸,同新娘子的父母交涉;春生又掏出两张五元的钞票,分别塞到岳父岳母的手中。岳父岳母收了钱,却还是毫不退让,像两尊铁将军一样,死死堵住大门。事情似乎僵住了。春生狼狈地站在一边,他的族亲也无计可施。围观的人群却兴奋异常,他们大笑,鼓掌,跺脚,好像喜剧已经进入高潮。为了配合观众的热情,丁君领着响器班的伙计们拼命地又吹又敲又打,唢呐锣鼓的响声一浪高过一浪。
仿佛是为了呼应眼前的鼓声,刘痒痒肚里又是一声咕咕响。看到岳父岳母那僵硬的表情,他真想冲上去狠狠地揍他们几拳。看见周围人的一张张笑脸,他真想狠狠地扇他们的耳光。
就在这时,无计可施的春生忽然想到了刘痒痒,他上来一把拖住刘痒痒,把他推到岳父岳母面前。春生咬着刘痒痒的耳朵说:“你给二老拉支曲子,他们就会放行,我们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刘痒痒打起十二分精神,给二老拉了一曲《娘教女》。二老的脸上有了笑容,春生又给他们加了几块钱,他们这才放新娘出门。
看到新娘出了房门,刘痒痒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下可以把新娘接走了。没想到,新娘刚从房门里出来,转身又扑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母女俩哭作一团,响器班的伙计都停止了吹打,围观的人也都停止了喧哗,所有的人都安安静静地听母女二人哭泣。
刘痒痒正有些疑惑,新娘的母亲忽然高声哭唱起来:
腊月里呀生下你呀
家里没有一粒米呀
两岁那年出麻疹呀
抱你寻医一百里呀
五岁那年被蛇咬呀
喊你三天你不理呀
把你养到十八岁呀
帮助屋里好出力呀
指望你报父母恩呀
不料今日要分离呀……
新娘的母亲唱完之后,新娘又对着自己的母亲和父亲哭唱起来:
我的爹,我的娘,
你们下贱的女儿,
像香炉脚下的一堆纸钱灰,
狂风一来纷纷飞;
像山上的鸟儿,
长大了离娘飞。
一无歇枝,
二无窝归,
今朝飞去何时回?
在家我是千金女,
嫁到夫家做贱人。
亲生父母不疼女,
为何把活人推向死人坑?
我的头发还没长齐,
我的牙齿还没生根,
绩麻纺纱还没学会,
一担水也挑不起,
一捆柴也背不动,
为何你们发狠心,
要把女儿赶出门?……
所有的人都安静地谛听,媳妇、婆婆们的眼角涌出了泪水。这高亢、悲怆、凄楚的哭唱扣动了刘痒痒的心弦,他听呆了,眼里盈满了泪水,全然忘记了肚里的饥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