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唱完了,刘痒痒以为可以动身了。没想到,新娘忽然指着身旁的媒人,怒火满腔地哭唱道:
你这媒人想喝酒,
山上的猴子都哄得走。
花言巧语几箩斗,
不愁银钱不到手。
好比我家馋嘴狗,
东家吃了西家走。
狗掀帘子全仗着嘴,
说尽假话你羞不羞?
你这张老脸有多厚?
李广的箭也射不透!
癞子被你说成一头乌发,
矮子你说他身长九尺九,
水老倌被你说成英雄汉,
二流子你说他最风流。
蜈蚣你说它最孝,
苍蝇你说它戴绿帽,
死蛤蟆你说它屙热尿,
蚊子打哈欠你说它口气不小,
蚂蟥听见水响你说它爱热闹,
屎壳郎掉进尿壶里你说它守妇道……
像你这样的媒人就该挨千刀!
新娘骂得咬牙切齿,媒人和围观的人却听得哈哈大笑。
哭唱结束了,终于可以动身上路了。这时,响器班的锣鼓唢呐又重新响了起来,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呜里哇啦地班师回朝。
回到新郎家,新娘便被一群妇女拥进了新房,不再出来。直到此刻,刘痒痒这才想起他竟然忘记看一眼新娘,不知道新娘长什么样。
到新郎家贺喜的人开始不断涌入禾场,每响起一阵鞭炮声,就会有一拨客人进来。刘痒痒发现,这些贺喜的客人们虽然一个个笑容满面,但他们那深陷的眼窝,高耸的颧骨,枯瘦的身板,让刘痒痒心中不免暗自揣测:莫非这些贺客也都早已熟知丁君所说的那个秘诀,跟他刘痒痒一样,也都把胃空出来好几天了?
终于熬到了开席时间。
春生为了显示对刘痒痒和丁君的尊重,把他们二人安排在首席就坐。同刘痒痒、丁君坐首席的都是新郎的一些长辈亲戚,以及生产队、大队的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
刘痒痒仔细打量着桌上的每一道菜,他发现并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也不过就是一些辣椒,豆腐干,红薯叶,花生米,红薯粉丝。刘痒痒大失所望,他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丁君一脚。丁君狡黠地抿嘴一笑,用嘴角向刘痒痒示意,让他注意桌子中央的那两盘菜。
的确,在桌子的中央有两个大盘子,这两个盘子分别被两只大碗倒扣住了,从外面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菜。
“莫非,这两个大盘子里装的就是鱼和肉?”刘痒痒心中暗喜,同时期待这个谜底能够尽快揭开。
很快,刘痒痒就开始对安排他坐首席的新郎痛恨不已。在他旁边的那几席上,坐的都是妇女和孩子。虽然那几张桌子的中央没有倒扣着碗的大盘子,但那几桌客人开席速度快,菜刚一端上来,妇女孩子们就齐刷刷地伸出筷子,风卷残云般哄抢。他们大吃大嚼,大呼小叫,肆无忌惮,完全不顾脸面,眨眼之间,桌上的菜早已被席卷一空。
可是,刘痒痒所坐的首席却迟迟不得开席,因为首席座中都是谦谦君子,谁也不好意思第一个伸出筷子去夹菜。其实,此刻的刘痒痒根本不关心那两盘被碗罩住的菜是不是大鱼大肉,他只祈愿能快快开席吃饭,哪怕是吃红薯叶也好,因为他感到喉咙里好像有几只猫爪子在不停地挠着,他实在是快要饿晕了。
可是,首席却迟迟没有开席。
邻席的人已经吃完了宴席,散去了,首席上的这些面黄肌瘦的客人们仍旧端庄地坐着,好像酒足饭饱之后一样气定神闲,他们抽烟,聊天,聊收成,聊天气,聊谁家的儿媳骂了公公,谁家的猪婆下了一窝崽……似乎不把天南地北、人间百态聊个够,就会有愧于即将到嘴的这顿丰盛宴席。
又或许,这些客人把吃宴席当做一出戏的高潮,而把开席前的闲聊当做高潮来临之前的序曲和铺垫?
终于等到开席了!
刘痒痒发现了首席上的一种奇异的习俗:座中的一位个子瘦小的白发长者忽然成了今天的领席者,当他第一个伸出筷子去夹菜之后,其余的人才能紧随其后去夹菜;他的筷子伸到某个碟里夹菜,其余的人也只能伸到这个碟里夹菜。
步调一致。有条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