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转眼到了1950年。
当年那个青年老四已年逾花甲,他的儿子也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父亲正高高兴兴地忙着迎接第三个孩子的降临。
他把炕席卷起来,铺上谷草,把孩子生在谷草上,俗称“落草”。
又准备好了用杏枝弯成的弓箭,俗称“公子箭”,如果生男孩则挂在房门的左侧,预示孩子长大后能成为精骑善射的猎手。若是生女孩,就将一条红布挂在房门的右侧,祝福女孩心灵手巧,幸福安康。
生的果然是个男孩,父亲显得格外高兴。因为前两个生的都是女孩,准备了多年的“公子箭”这次才真正派上了用场。
三天后,母亲请来儿女双全的张奶奶给儿子沐浴。
儿子被放在大木盆里,用槐树枝、艾蒿煮熟的水往儿子的身上撩,边洗边唱:“洗洗头,做王候;洗洗腰,长的高;洗脸蛋,做知县;洗腚沟,做知州。”
然后用大葱轻轻敲打儿子的身体:“一打聪明,二打伶俐,三打明明白白的。”
满七天时,母亲把儿子放进姥姥、姥爷送来的摇篮里。仰躺在摇篮里的儿子,胳膊和腿都被布带绑上了,以防孩子长大后腿弯或驼背、鸡胸。
母亲摇动吊在“子孙椽”上的摇篮时,哼着具有浓郁民族风格的摇篮曲:“悠悠啦,睡觉吧,妈妈盼你快长大。领银子,上档喳,上了档子吊膀子。拉硬弓,骑大马。拉响弓,走天下。大花翎子、红顶喳,天南海北统领喳。”
父亲让爷爷给孩子取了名字——刘国林。
1946年,东北已经是共产党的天下,农民对土地进行了重新分配,农民的生活还很清苦。母亲奶水不够,只得天天嚼玉米碴子饭喂儿子,就像母燕喂雏燕似的一口一口地喂。
孩子哭起来像小喇叭似的,夜里吵得左邻右舍都睡不安宁。每当这时母亲就会把孩子放进摇篮里,唱着她永远唱不厌的摇篮曲。
实在吵烦了,母亲便把父亲喊起来,找张红纸,歪歪斜斜地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吵夜郎。行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写完了,便催父亲去贴在大街上,也不管深更半夜的,更不管父亲冷不冷,只要治好儿子的哭闹病就行。
也别说,还真灵。儿子果然不闹了,不叫了,小嘴一憋一憋的,小腿儿一蹬一蹬的,浑身都在用劲儿,小脸憋得通红。
是不是拉屎了?母亲掀开小被子,打开尿布一看,果然拉了一滩稀屎,绿绿的,又腥又臭。
母亲后来对长大已经懂事的儿子说,在月科里就像只小鸭子似的,不停地吃,不停地拉,哪天都得换十遍二十遍尿布。
等到满月时,国林长得白胖白胖的,逗人喜爱。母亲满口牙因嚼碴子饭嚼坏了。为了不让儿子多哭一声,母亲也顾不得碴子饭热不热了,放到嘴里就嚼。她急着喂嗷嗷待哺的心头肉哇,别说是牙烫坏了,要母亲的命她也豁得出来呀!
小孩发育正常的话,三个月能翻身,六个月能坐了,到七个月便满地爬了。儿子生下来就好动,刚满七个月真的像小狗似的屋里屋外地爬。稍不注意,便爬到屋外,喜欢跟狗抢食吃。
家里的大黄狗倒乖得很,抢它的食,它也不咬,歪着头看。人不吃了,它再吃。
有一次,母亲忙洗衣服,姥姥来了。母亲洗完衣服发现儿子没了也没在意,以为又让姥姥抱走了,母亲便忙做饭。
母亲在灶膛口点着了火,听见灶膛里传出啼哭声。连忙拔起锅,儿子什么时候钻进了灶堂?便一把将儿子拽了出来。
那两天,母亲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天天抱着儿子,哄着儿子。儿子哭母亲也哭。儿子脖子上落个伤疤,母亲说是茅柴火燎的,亏得及时,若不然儿子的小命就没了。
每当母亲看到儿了脖子上的疤痕时,就唠叨:“你小时淘得没边儿,一眼照看不到就爬没影了。”
姥姥却说:“淘小子出好汉,长大准有出息!”
满周岁了,母亲把刀、剪、弓、箭、靴子、算盘、彩带、纸笔等摆了一炕,随孩子任意抓,这叫“抓周”。
小国林看着眼前的东西不伸手,却偏偏去够离他最远的毛笔。
在一旁观看的母亲说,看来这小子得靠摇笔杆儿吃饭了。
离屯子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水静静地流淌,一直淌到几十里外的牡丹江里。
国林的母亲就出生在牡丹江边的一个小村子里,是喝着江水长大的。当地人称牡丹江为“小江子”。
从国林能够蹒跚走路的时候开始,母亲就经常拉着他的小手出来散步。
早晨,太阳一出来,母亲全身像披着一件金黄色透亮的轻纱。从母亲身上折射出来的光芒,令幼小的国林眼花缭乱!
母亲有许多关于“小江子”的故事,边走边细声细语地讲给国林听。
在国林幼小的心灵里,母亲就是天下第一个说故事的能手,而“小江子”就是最大的藏故事的“仓库”,哪个故事都离不开她,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说不够。什么周保中率领抗日联军在“小江子”边把日本关东军打得鬼哭狼嚎啦,“八女投江”的故事也就是发生在咱“小江子”啦,像恶贯满盈的座山雕就是在“小江子”边被逮住的啦,都讲得有声有色。从早到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是母亲背着,抱着,还是拉着国林的时候,都不厌其烦地讲诉着重复着。讲到后来就不是母亲讲,而是反过来由国林讲给母亲听。
经过母亲渲染神化了的“小江子”,在国林幼小的心灵深处引起震颤,留下深刻的印象,并盼望着有一天能亲眼去看一看那个神奇的“小江子”。
母亲不仅喜欢讲故事,而且还是做饭的高手。极其普通的粗粮淡菜,经过母亲的调制则变成可口的美味。特别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粮食不够吃,大部分要靠野菜补充。而苦菜是老百姓最好的救命菜。
春脖子长,青黄不接,无米下锅,国林便跟着姐姐挎上篮子去挖苦菜。
刚长出的苦菜,嫩得能掐出浆儿来。苦菜串根,一长就是一大片。挖苦菜就像割韮菜,“唰,唰,唰,”转眼间就挖半筐。挖着,挖着,只见每个苦菜根儿都冒出一滴滴的白浆,像眼泪,像乳汁。
国林回家告诉母亲,母亲说:“苦菜是苦娘生的,连它吃的奶水都是苦的呢!”
母亲把苦菜倒进锅里,转眼间,直挺挺的苦菜便在滚烫的沸水中烫熟了,味道也不那么苦了。
母亲把一缕缕苦菜攥成一个个小球团,摆在面案上。然后在面案上撒些玉米面,双手在苦菜团上拂动,苦菜团便在母亲的掌心里均匀地滚动。眨眼间就沾上一层薄薄的玉米面,由翠绿染成金黄了。放到锅里蒸一会儿,便闻到了苦菜的清香味儿和玉米的甜香味儿。在一旁观看的国林早馋得忍不住流口水了。
母亲常做的一道菜,是“珍珠翡翠白玉汤”。母亲说,这道菜还是慈禧当年的御膳哩!
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时,慈禧落荒而逃。路上又饥又渴,慈禧传令御膳房:“快些上御膳!”
这可愁坏了御膳厨师,他手里掐着一穗嫩玉米和一块馊豆腐发愣,如何是好?
猛然,厨师看见路边的苦菜,顿时眼睛一亮,转眼间便把御膳给慈禧端上来了。
慈禧进宫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道菜,即鲜亮,又有一种淡淡的清香。便问:“这是什么菜呀?”
御厨眼珠一转,顿时计上心来:“回老佛爷,这道菜叫‘珍珠翡翠白玉汤!’”
据说慈禧回到宫里仍没忘那“珍珠翡翠白玉汤”。从那时起,清皇宫菜谱上就多了一道菜。
听母亲这样一说,国林喝“珍珠翡翠白玉汤”就觉得格外香甜,把小肚子喝得鼓鼓的,才心满意足地扔下饭碗跑出去玩。
小河的两岸,全是沼泽地。里面储存着或深或浅的积水,积水里星罗棋布地长满了草墩子。远远望去,就像摆在棋盘上的棋子,又像哪家的姑娘们相约到这里来洗澡,发现闯进男孩子,便不约而同地蹲在水里,只露出浓浓的长发——不过那长发不是黑的,而是墨绿墨绿的。
这一眼望不到边的沼泽地变成了野鸭的天堂。野鸭子成群结队地在镜子般的水里凫游,追逐着小鱼,把头扎进水里,眨眼间便会叼出一尾银闪闪的鱼儿来,脖子一伸一缩地往肚里吞。先是见有半尾鱼在它的扁嘴里晃动,继尔,便将整条鱼咽了下去。只见野鸭们一个个的脖子下都坠着一个圆鼓鼓的包,把脖子都坠歪了。
河两岸有成片的芦苇,芦苇的影子深深地浸在河水里,像一幅幽深的水墨画。
夏天里,能见到有妇女在打苇叶子。挎着筐,燕子似地在芦苇丛中翻飞。碰撞着芦苇,常能轰出几只野鸭子来,“扑啦啦”地飞,飞不很远又落下去。
除了芦苇荡,还有大片的草塘,河水就是从草塘的中间流过去的。有芦苇叶就得有马莲草。这些都是家乡人包粽子的好材料:苇叶子包米,马莲草捆绕儿,包出来的粽子才是正宗的,咬在口里才有大草塘里芬芳清香的气味儿。也有人趁嫩叶的时候将一蓬蓬的马莲草割了,一缕缕地放热水锅里煮了,再拿到日光下晒,直晒得淡黄细柔,再与苇叶一起摆到集市上卖。
夏天的马莲草能开出艳艳的蓝花儿来,一朵朵拳头般大,蝴蝶般地在微风里舞动,煞是好看。只是那塔头间一汪汪的水隔着,叫人难以进去采摘。
草塘里的塔头多得数不清,一个个,一排排,一片片地浮在水里也是极壮观、极好看的。才开春的光景,是这里的草最先见到绿的。塔头顶还带着冰雪残融的雪帽子呢,帽子底下的老草母子拖着嫩芽便把雪帽子高高地顶了起来。直到远远近近的草都绿了,草塘里的驴蹄子菜花儿便开了,点点星星的金黄,风一吹微微地摇着,摇得人心醉。
待满河湾的草长到尺八高,花儿就悄悄地谢了,乱飞的鸟儿就在草里绪窝儿,在草塘里乱飞,在天空中上下穿越,惹得孩子们便钻进来掏鸟蛋。
草塘里的鸟窝大都绪在塔头上,有野鸭窝,水鸟窝,大雁窝,也有一种叫长脖子老等的水鸟的窝,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小鸟窝更是不计其数。
野鸭子孵蛋时最恋窝,人不到眼皮底下它不飞,还一伸脖一缩脖地和人捉迷藏。哪个草窝窝里都有十枚二十枚的蛋,实在讨人喜欢。
捡水鸟的蛋也不容易,得踏着塔头顶试探着往前走,像踩在小船儿上一样,晃晃悠悠地站不稳。四下都是大酱般的臭水,直熏鼻子。踩上一个塔头,再朝另一个塔头上蹦,一不小心踩空了,就重重地摔在臭水里。
水面上是热乎的,但不停地往下陷,越陷就越觉得凉,脚和腿渐渐地冰得麻木了,很快淹到了胸脯。这还不算完,身子仍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双脚仍够不着底,说不准有多深。
河边的孩子才不管这些呢,他们有招儿,不急也不叫。双手抱住塔头不放松,憋足一口气,按住塔头慢慢地往上浮,稳稳地将身子往上提。一点儿一点儿地,身子便浮上来了。拔出一眼深深的洞穴,水直往里灌。转眼的功夫洞口就合上了,不留一点儿痕迹。
此时,只见远远近近的塔头上蹲着一群小泥猴。臭烘烘的泥水顺着他们的身子往下淌,却满不在乎。一个个咧着嘴“哧哧”地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一转眼的功夫,他们就穿过塔头,来到野鸭集中抱窝的地方,把野鸭子惊得“嘎嘎”乱叫,在天空里打旋儿。眼瞅着自己的蛋被一群野小子捡走,却无可奈何。直到野小子们顶着鸟蛋趟过河,惊飞的野鸭才敢落窝。
有时孩子们过河,蛇也过河。蛇竖着前半身一条线似地游向对岸,孩子们见了便拿石头砸。若两岸都有孩子,蛇便被打得来回游窜,却靠不了岸,不累死也得被打死。
胆大的孩子敢抓蛇,伸手提着蛇的尾巴抡几个圈儿,再猛地朝地上一摔,蛇便脱了骨节,软软地瘫成了一条线。
也有的孩子技高一筹,猛地一脚把蛇头踩住,不管它的身子怎样弯曲扭动,就是不松脚。待它折腾乏了,再两手掐住它的脖颈,稍一用劲儿,把蛇脖子的皮撕开,顺势一拽,便长长地拽下一筒蛇皮来。
腿脚勤快的孩子早已捡来干柴树枝,点燃了,趁着火势旺把蛇身放到火堆上烤。只那么一会儿,白白的蛇身就变成焦黄焦黄的熟肉了,放出喷鼻的香味儿。
别看孩子小,吃东西却不护食。不管谁逮的蛇,烤好的蛇肉都是你一段儿我一段儿地分开吃。慢慢地嚼,细细地咽,那满嘴的香味儿,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老辈人讲,蛇皮晒干了是上等的中药材,专治痄腮和疙瘩疖子等皮肤病。粗的蛇皮抻开了还能蒙二胡,声音特脆,极有音韵。一张马尾巴弓子,把日子拉得情深意长。
河对岸一片的塔头间淌的是活水。远远的一条溪,流进草塘便形成涓涓细流,漫无边际地流淌。
每一墩塔头,都成了水中美丽的倒影。水清清凉凉,水底鲜鲜的绿草里,便是慢慢游动的小鱼和小虾。偶尔探出头来,那张着的小嘴在水面上一口一口地吸着气,贪婪得很。那是它在水中玩腻了,想看看水面外的世界。
不知啥时候,水面上出现了一个顽皮的倒影,吓得水里的鱼儿“嗖嗖”地缩回头,纷纷钻入水底,荡起的涟漪经久不散。
平静的水面倒映着云天,有片片草叶缓缓地漂,慢慢地绕过塔头,再向下游缓缓漂去。惹得鱼儿纷纷追逐着去啄,误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东西。追逐了一阵子觉得无聊,便又纷纷地躲到塔头底下嬉戏去了。
鱼的种类挺多:柳根子、白漂子、葫芦籽子、老头鱼,都是长不大的小鱼儿。鲶鱼、鲤鱼、胖头鱼、狗鱼、黑鱼等,都是三五斤以上的大鱼。它们在塔头间的水中横冲直撞,追食着小鱼小虾,搅得水面时不时地掀起一道道的漩涡。
孩子们喜欢趟着水在塔头下摸鱼,嘴里叼着根柳树条儿。猛地扎进水里,一两分钟不露头,待从水里水淋淋地钻出来时,手里早掐着条摇头摆尾的大鱼了。或金晃晃的鲤鱼,或黑黝黝的黑鱼,或白里泛黄的狗鱼,穿在柳条上,再把柳条叼在嘴上,任鱼儿在柳条上弯曲挣扎却全然不顾,再蹲下身子去摸。待沉沉地穿满一串时,便趟着水把柳条鱼串儿放到岸边的浅水草里。又一个猛子扎进水中,洗去花着脸的泥污和粘在嘴边的鱼鳞。
塔头下常有些深洞,一条胳膊伸进去,连肩头都浸没了才能够到里面藏着的鲶鱼。鲶鱼太滑在水里一拨愣,劲儿大着呢,便从手底下钻出去了。再狡猾的鲶鱼也斗不过顽皮的孩子们。手里抓把细砂往洞里伸,碰到鲶鱼的头便张开手使劲儿地往下按。一把掐住它的腮,握得结结实实,一二斤重的鲶鱼便被拽出洞来,活蹦乱跳地拼命挣扎。挣得孩子们的小手握不住了,一松手“扑通”一声掉进水里,眼瞅着一溜黑影,不知钻到哪片水草底下去了。
水在草塘里淌一阵子,又汇成了一条小河流进大河里去。村里的孩子们在塔头里玩腻了,便想起了到岸上晒太阳。一个个黝黑黝黑的仰卧在沙滩上,比个头,比肩宽,比腰身的长短,比谁的屁股大。
郑干巴是伙伴儿中最小的一个,他见到年龄大一点儿的孩子胯下竟长出黑绒绒的毛来,觉得很是奇怪,嚷着要看个究竟。气得大孩子们一起动手,把他按在沙滩上,用草茎把他胯下的小纠纠系牢,绕到腚后再把草茎系在腰间。
郑干巴拼命地挣扎,杀猪般地嚎叫,但无济于事。这是孩子们最愿意玩的“大变活人”游戏。
待郑干巴站起身来,胯下的小纠纠不见了,平展展的宛若女孩子一般。这时的他也就一不做二不休地扮起女孩子相,扭腰晃腚地在沙滩上走猫步,惹起一阵阵的喝彩声。
家乡的河长,岸也长。河边无树,只稀稀地贴地皮长着一些矮草,龟裂出一些长长的深不见底的大缝子,宽得能塞进去小孩儿的拳头。
早晨或傍晚,便有千百只蛤蟆在大缝子里蹦进蹦出。入夜,便有一河的蛙鸣迭起,遥相呼应,连绵不断,越是晴天越是叫得欢。暗蓝的夜空下,一河的墨水就在这蛙鸣声中缓缓地向西流。
孩子们就枕着蛙声睡觉,习以为常了。倘若没了这吵闹的蛙声,夜里便享受不了那沉沉的寂静,反而觉得像缺少了点儿什么,翻来覆去地睡不稳。
除了蛤蟆,河边还拥有众多的蜻蜓,乱乱地飞,直撞人脸。河边常见一些洗衣的姑娘媳妇,抡着棒槌有说有笑地唠着家长里短,把两只脚伸进流着的水里,晃晃地白,细细地嫩。
日暖风轻,不时地有女人起身把洗净的衣裳晾在青草上,便有蜻蜓飞落在上面。不知是谁提议的,她们纷纷站起身,脱去身上的衣裳,一个个赤条条地站在河岸上,又“扑通扑通”地跳入水中,在碧波荡漾的河水里尽情地嬉戏。
可能是女人的天性吧,她们玩水竟然比孩子们玩得好。或蛙泳,或仰泳,或侧泳,或狗刨,如鱼得水。
二胖嫂子游得最好,她仰泳时像美人鱼似的静静地躺在水面上顺水飘荡。别的女人则不如她,她能把两个奶子高高地耸出水面,像两个白白的大馒头,竟看得孩子们目瞪口呆。
大顺子突然想起昨儿晚上去二胖嫂子家偷李子时被二胖嫂子发现,扯着他的衣领去找他娘,结果被父亲揍了一顿鞋底子。
左邻右舍都知道这个二胖嫂子不是“善茬”,她在娘家未出阁的时候,就是有名的“疯四丫”,大家也都处处躲着她让着她。可大顺子偏要去招惹她。
长辈人都说:“这个疯四丫,嘴上不饶人。不管是老爷们还是老娘们,只要惹着她就给你来荤的,让你下不来台。”她管不喜欢的女人叫骚屄 ,管不喜欢的男人叫狗卵子。
有一回,“光棍儿”李大头挑逗疯四丫,疯四丫追着李大头骂:“你个屄养的,狗卵子。敢和我动手动脚的,不怕你那个狗卵子再让狗叼去?”
把那个李大头骂急了,便回了一句:“你个娘们儿家家的,整天狗卵子狗卵子的,你见过狗卵子啊?”
“那当然。”
“哪个狗的卵子?”
“你忘了?那回你爬牛车,让车尾巴的钉子把卵子皮刮破了,把你的卵子刮掉在地上,让大黄狗给叼跑了。你现在就剩卵子皮了,狗卵子都不如,还装啥卵子啊?给你个女人也是白瞅着!”
一席话把个李大头说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二胖子和疯四丫结婚那年,疯四丫独自回娘家串门。回来的路上,听到身后有“呼哧呼哧”的声音,以为是哪个骚老爷们呢。回头一看,竟是一头大黑熊!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那黑熊已经把她扑倒在地。由于用力过猛,黑熊扑过了头,那厚墩墩的肚子大山似的压在她身上。
疯四丫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定了定神,发现是一头公熊,便狠狠地骂了一句:“狗卵子,你以为我是谁啊?瞧好吧!”
说着,便腾出手轻轻的抚摸公熊的生殖器。把那个公熊抚摸得竟然停下来,展开身子,舒服的仰卧在她身旁任其摆弄。
这回疯四丫得手了,只见她麻利的解下裤腰带,一头拴在公熊的卵子根上,另一头拴在路边的一棵小树上。趁公熊享受的时候,撒开腿就跑。
那公熊急了,起身就追。没曾想把卵子挣断了,只听“嗷”的一声公熊一头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腰带上的那对裸露着的卵子,跌落在路上,仍一颤一颤的动呢!
疯四丫啥也顾不得了,提着裤子便逃。可没有腰带的裤子碍事,她索性脱掉裤子,裸着身子狂奔。
跑了一阵子,回头见那公熊并没有追上来,才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去取裤子,光着身子在苞米地里不敢出来。
已经晌午过了,二胖子仍不见疯四丫回来,便沿路寻找。先发现了她的裤子,便高声呼唤,她才猫着腰从苞米地里走出来,穿上裤子后,一五一十地诉说起遭遇公熊的经过。
两人来到现场,果然发现一头公熊瘫死在路边,胯下仍在“汩汩”的不停地流血。再瞧,它的那对卵子仍连着疯四丫的裤腰带拴在小树上。
二胖子唤来村里的小伙子们,把公熊抬回家。那头熊足有八百斤重,四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才把它抬起。
那次,李大头也凑着看热闹。临走时,他小心翼翼的把那对熊卵子用手帕包起来,拎着,随人群往村里走。
疯四丫不解地问:“你要它干嘛?到家我赏你一只熊掌吃!”
李大头神秘地笑笑,悄悄对疯四丫说:“这你就不懂了,吃啥补啥,没准我吃下这对熊卵子,裆下还能长出新卵子呢!”
一席话,说得疯四丫哭笑不得。指着李大头的鼻子骂:“看来,你是想卵子想疯了。往后就不叫你狗卵子了,叫你熊卵子才对!”
说起疯四丫和二胖子结婚,还有段插曲,挑着近的嗑儿唠,那就是:先尝后买!或者说先结婚后恋爱!
疯四丫和二胖子结婚,已是第二嫁了。大伙都说她头回嫁的男人,真的是“狗卵子”。放着好日子不过,领着别人的媳妇私奔了,扔下疯四丫苦守空房。
这天一大早,疯四丫特意打扮一番,进屋便开门见山地对二胖子说:“大兄弟,姐求你来了。”
二胖子一轱辘从炕上爬起来,一边穿衣裳一边说:“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吧?你也有求人的时候?”
“我一个寡妇失业的,啥事儿不得求人?”
“到底啥事儿求我呀?”
疯四丫“嘻嘻”地笑着:“好事儿,你到我家就知道了。”
二胖子洗了把脸,也没吃早饭,就跟着疯四丫走了。
疯四丫从房后抱来两捆稻草,对二胖子说:“眼看着小鸡就要开裆下蛋了,你帮我编几个鸡窝。”
二胖子二话没说,坐在稻草捆上编起了鸡窝。
金色的稻草软软的,有一股淡淡的草香。院子里的小鸡见有人给它们做窝,也欢实起来。小母鸡们都红了脸蛋儿,不时的扑棱着翅膀,意在勾引着迈着方步的公鸡。
那大公鸡也不客气,跳上母鸡的背,叼住母鸡的脖子踩蛋。踩了这个再踩那个,像皇上那样肆无忌惮。
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二胖子编了九个鸡窝,本来他是能编十个的,疯四丫不让他再编了。
她告诉二胖子:“什么事儿都不能做得太满了,不能十全十美,九个正好。”
看二胖子编完了鸡窝,疯四丫把那个皇上一样的公鸡杀了。二胖子看了心疼:“人家活得好好的,你干嘛要杀了它?”
疯四丫一边用开水烫鸡毛一边说:“不是它活得好好的,是它活得太好了。你看它得瑟的,差不多把那些小母鸡都踩个遍……”
说到这里,疯四丫像是想起了什么。
“是你嫉妒了吧?”二胖子逗她。
听二胖子这么说,疯四丫“呼”她站起来,一手扯过二胖子的脖领子,一手举着血淋淋的菜刀:“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吃着锅里的,望着盆里的,和这个该死的公鸡没啥两样……”
二胖子见疯四丫真的要发疯了,连忙止住话题:“好姐姐,你可别剁了我。我比那公鸡冤哩,我可连根母鸡毛都没碰过呀!”
听二胖子这么说,疯四丫举刀的手放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没良心的,杀它还不是想犒劳你?”
疯四丫用眼角瞟了二胖子一眼。
疯四丫真是嘴一份,手一份。做菜麻利得很,片刻功夫就端上来一盆热气腾腾的小鸡炖蘑菇,还烫了一壶酒。
疯四丫边倒酒边说:“兄弟辛苦了,姐陪你喝两盅。”
两人坐在桌子的对面,你一盅我一盅地喝得尽兴。
可能是酒的热劲上来了,疯四丫索性把外衣脱了,边脱边说:“你热也把上衣脱了,没外人。”
疯四丫脱得只剩一个小兜肚。那小兜肚太小了,竟被那两个白馒头似的乳房撑得翘翘着。
二胖子的眼睛都看直了。
“好看吗?”疯四丫问。
二胖子光顾着看了,疯四丫一句问话,臊得他满脸彤红,忙低下头。
“你不说是不是?你不说我还脱!”
“别,别别……你千万别脱了!”
“你说不脱我就不脱呀?这是在我家,我凭啥听你的?”
疯四丫真的疯了,边说边往下脱。
“好姐姐,你千万别让我看了,我受不了……”
说着,二胖子绕过桌子想去制止,却被疯四丫一把抱住,两人便在炕上支起了“黄瓜架”。
拉扯中,疯四丫变成了光溜溜的泥鳅。二胖子的手触到她那白馒头似的乳房,宣宣的,柔柔的,暖暖的,顿时像触了电。
二胖子脸红红的,心脏“咚咚咚”激烈地跳着。浑身火烧火燎,像被点燃的干柴禾,疯狂地燃烧起来,和疯四丫疯得不可开交……
就这样,二胖子和疯四丫过上了。“二胖嫂”取代了“疯四丫”。
大顺子敢招惹二胖嫂子,也就难怪他挨鞋底子了。
想起挨揍的事来,便不由自主地摸摸屁股,仍然隐隐作痛。大顺子记吃不记打,他生出报复二胖嫂子的鬼点子:
“郑干巴,你敢不敢把二胖嫂子的衣服偷出来?要是真的偷出来,我今天逮的鱼全归你!”
郑干巴见有利可图,拍着胸脯答应了,猴儿般地钻进草丛里,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二胖嫂子放衣裳的塔头上挪。
眼看就要够到二胖嫂子的衣服了,恰巧大凤姐上岸穿衣服。突然发现草丛中郑干巴的头,立刻用衣裳捂着下身喊起来:
“二胖嫂子,郑干巴要偷你的衣裳呢!”
这一喊如同炸了营一般,不管姑娘媳妇都蛤蟆似的往河岸上爬,水淋淋地站在河岸上,二胖嫂子指手画脚地朝孩子们藏身的方向骂:
“小兔崽子,黄嘴丫子还没退净呢,就想歪歪点子啦?再敢往出冒坏水,看我不把你们的卵子儿挤出来当泡儿踩!”
随着那浪声浪气的骂声,孩子们的魂儿都吓飞了。争先恐后地往家逃,把郑干巴扔在后面也不管。
跑出去好远了,回头看时,见那几个姑娘媳妇仍像接受检阅似的站在河岸上,听二胖嫂子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三爷和三奶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子嗣,自然就把四弟的子孙视为己出。当国林出生后更被看作是掌上明珠。
三奶平日里只是低头干活,寡言而木纳。她黑瘦矮小,却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因为常年烧火做饭喂猪割猪草,稍一得闲就来抱看这些孙儿们,从早到晚不闲着。
国林已长到三奶腰间那么高了,只要和三奶在一起就故意说走不动,让三奶背着。三奶却不嫌累,咧开没牙的嘴笑着:
“背、背,今儿个我背孙儿,明儿个孙儿长大了,能不能背三奶?”
三奶的话让母亲听见了。母亲见国林正往三奶的背上爬,便大呼小叫:
“快放下这个肉墩子,看你把他惯的!”
可一离开母亲的视线,国林又爬上三奶的背。
时间常了,三奶后背的衣服上便有一滩尿渍,似一幅地图的形状。
母亲见了就说:“肯定又是你孙子给画的,快脱下来洗洗!”
三奶却说:“别动,我孙儿正睡着呢。他玩累了,就趴到我背上睡着了。小猫小狗,越睡越有,三奶还指望孙儿耀祖光宗呢!”
母亲听了却啧嘴:“像个懒猫似的,就你会夸你的孙子!”
国林特别喜欢三奶。清早三奶去割猪草,国林帮她提着篮子;晚上三奶煮猪食,国林陪着她在昏暗的灯光下翻弄小人书。看着,看着,国林趴在锅台边睡着了。三奶便把外罩脱下来,披在国林的身上,怕着凉。又偷偷地煮了鸡蛋,扣在碗里,等国林睡醒了再吃。
那年秋天,国林脖子上长个鼠疮,总往出流黄黄的脓水。母亲把他背到公社医院后,就忙着回家收庄稼去了,只有三奶陪着。
公社医院很小,床位有限,国林就躺在病房冰冷的地板上,小脸煞白。三奶一直用她那干柴似的双手握着国林的小手,跪蹲在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淌脓水的脖子。
“三奶,给我扎针的阿姨说过几天就好了,是不是?”
“是”!三奶的脸上竟然挂着慈祥的笑,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那要过几天才能好?”国林觉得脖子钻心地疼,不安地问三奶。
“用不了几天。孙儿,咱是男子汉,要坚强!”
国林没说话,闭上眼,眼泪流了出来:“三奶,我挺不住,太疼了!”
三奶弯下身子,把脸贴在国林烧得火炭似的脸上,用她那满是皱纹的脸擦干国林脸上的泪水。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脸上仍然挂着那种轻松慈爱的笑:“三奶给你讲瞎话好吗?”
国林点点头,眼泪还是不停地流下来。
三奶讲的“瞎话”很简单:鸡妈妈过生日,小鸡们各自都给鸡妈妈送来珍贵的礼物。只有刚出壳的小公鸡羞怯地对鸡妈妈说:“我长大一定给您送来好多好多的礼物!”
鸡妈妈高兴地笑了,对小鸡们说:“我们小公鸡的礼物是最值得珍惜的!”
不知道三奶为什么给自己讲了这么个“瞎话”,他只朦朦胧胧地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小公鸡。
国林一边用手抹眼泪,一边用快活的声音问:
“三奶,它们过生日时,鸡妈妈会给它们煮蛋吃吗?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会不会给我煮鸡蛋?”
“当然要煮鸡蛋。我孙儿出院的时候我就给你煮鸡蛋。”
三奶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更慈祥了,国林似乎觉得脖子不那么疼了,脸也不那么热了。
“三奶,再讲个鸡妈妈的瞎话,我愿意听!”
三奶真的就一个接一个地讲起鸡妈妈的“瞎话”。她那干枯的手一直握着国林的小手悄声细语地讲着,直到国林进入梦乡。
出院那天,三奶领国林到医院对面的小卖店买熟鸡蛋。她拿出五元钱递给小卖店的掌柜的。
熟鸡蛋是一角钱一个,三奶给国林买了十个熟鸡蛋,共花了一元钱。
那个掌柜的背转身,从抽屉里找零钱,然后用食指和中指指着纸币的中间部分,递给三奶。
三奶也自然地用食指和中指接过钱,数了数,是四元钱。
就在她要把钱放进口袋的时候,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把钱一张一张地摆在柜台上。不料,刚刚还是四元钱,现在却变成了三元。
三奶疑惑地对掌柜说:“这钱不对啊,少了一元钱。”
掌柜的脸色变了。这是他贯用的把戏,他把其中的一元钱对折起来,递钱时暗示对方拿钱的中部,这样对方就很容易把一张钱数成两张,以此卑劣手段骗人钱财。
没想到三奶居然如此细心,当场识破了他的伎俩。
那掌柜的是公社副主任的小舅子,也是有名的地头蛇。他见没骗成便恼羞成怒,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刚才你还说正好呢,现在就少了?蒙谁呀?是不是欠揍?你要是知道好歹的话,赶快滚蛋!”
看他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国林害怕了,拉着三奶的衣襟小声说:“三奶,咱们快走吧!”
三奶轻轻推开国林的手,对掌柜的说:“把钱还给我,然后道歉。不然,我就和你没完!”
那掌柜的狂笑起来:“还没见过这样不知死活的人呢,让我道歉?疯了吧你!你打听打听,什么时候我给谁道过歉?”
这时有几个女人过来对三奶说:“不就是一元钱吗,算了吧,这点儿小事不值得,赶紧走吧。”
三奶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
这期间又有几个人过来买鸡蛋,三奶拦住他们说:“别在这儿买了,这是家黑店,刚刚骗了我一元钱还不认账!”
那几个人听了三奶的话,互相看了看,转身就走。
掌柜的见三奶坏了他的生意,边破口大骂,边扑向三奶要动武,吓得国林号啕大哭。
有个老太太看不下去了,掏出一元钱递给三奶,悄悄地说:“这钱我给你,你惹不起人家,快走吧。”
三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小声对国林说:“孙儿,不要哭。咱不怕坏人,今天他要是不还钱,我就和他对命!”
“你这个疯婆子,还有完没完哪?”
掌柜的刚要发火,一转眼又有几个顾客来买鸡蛋。他眼珠子一转,口气突然软了下来,塞过来一元钱说:
“老不死的,给你钱,快滚吧!”
三奶接过钱却不动弹,绷着脸说:“你还没道歉呢!”
掌柜的差点儿没气死。可是一瞧三奶那不依不饶的样子,知道自己不道歉,三奶是不会罢休的,事情闹大了对自己也没好处。于是勉强笑了笑说:
“好好好,老疯婆子,我给你道歉,对不起你了,快走吧!”
“我比你妈岁数还大哩,咋能喊我老疯婆子?对你妈也这样叫?没大没小的东西!”
三奶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拎起鸡蛋,领着国林神气十足地走出小卖店。
国林小声问三奶:“一元钱有啥大不了的,你咋就不依不饶?还要他道歉?”
三奶轻轻地说:“钱是小事,可如果我让步了,我在孙儿心里的地位就垮了。记住,任何时候咱都不能怕坏人!”
听了三奶的这番话,国林的小脸上布满了骄傲。
国林已经长到有三爷的土枪那么高了,很想拿三爷的土枪去打一次野鸭。
国林向三爷恳求过多次,可三爷总是捻着花白的胡须眯着眼瞧国林,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被国林缠得实在没法子了,才张开没牙的嘴吐出让国林难咽的话来:
“不要异想天开,你还小呢!”
三爷每次打回野鸭,都会把国林叫来一同品尝。他一碗野鸭肉,国林一碗野鸭肉,他吃得慢,国林吃得快。因为三爷没牙了,全靠牙床子咀嚼。可三爷有招儿,用白酒伴着鸭肉往肚里咽。直到酒醉肉饱,直到面红耳赤,才心满意足地把酒碗一推,开始夸他的土枪来:
“孙儿,可不要瞧不起我这杆破枪。”
说着便从牛角里倒出一把绿豆大小的铁砂,摊在掌心里让国林看:
“你可不要瞧不起这些铁砂,它们射出枪膛的时候,能变得锅盖那般大的范围。哈哈,你想想,野鸭能逃得了吗?十拿九准呀,十拿九准!”
国林知道这是三爷的醉话。
国林目睹过的实际情况,全然不是这样。
有一次,三爷背着土枪去打野鸭,国林悄悄地尾随在后边。野鸭不仅眼睛敏锐,脑子也特别机灵。你要是空着手往它的跟前走,哪怕离它只有三五步远,它也毫不在乎,仍然悠闲自在地觅食。直到你用土块打它,才“嘎嘎”地叫着飞去。但如果你肩上扛着枪,哪怕还隔着半里远,它也会惊慌地飞走的。
三爷说:“野鸭比候儿精,它的眼睛好使,耳朵好使,鼻子更好使,能嗅出枪药味儿呢。不等你到跟前,它就飞走了。”
三爷每次打野鸭都是顶风往野鸭跟前摸,猫着腰,枪也端得很低,真有点儿当年日本鬼子进村的样子:
“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那滑稽的样子简直就是个“老鬼子”!
国林在心里暗暗地说。
这时,他发现前面草墩子旁的水里,有一只肥大的野鸭在啄草籽吃。便竭力想靠得近些,把射程拉到最小的距离,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地捕杀它。
可是,它脚下的草墩子没踩稳,“哗啦”一声,脚滑到水里。响声惊动了眼前的野鸭子,“嘎嘎”地惊叫着飞了起来。
正当野鸭子飞起一人高的时候,三爷朝它开了一枪。
只见野鸭子在空中栽栽歪歪地盘旋了一圈儿,便一头栽倒下来,掉在离国林二十步远的浅水里挣扎。
国林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那野鸭子跛着一条腿在浅水里挣扎着往起飞,可是光扑楞膀子,就是飞不起来。肯定它的膀子受伤了,国林便加快脚步往前追。
没等追到近前,野鸭子终于拔地而起,飞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气得三爷直跺脚,却无可奈何。
国林在水面上捡到一片野鸭子的羽毛。细瞧,那上头还沾着殷红的血迹,便把羽毛带回家收藏起来。
每当三爷在酒后夸耀他的土枪和他的本领的时候,国林真想把那带血的羽毛拿出来让三爷瞧。
可是,国林没敢。
有一天,三爷找国林吃完野鸭肉,满嘴喷着酒气,对国林说:“孙儿,再去河边捉鱼时留点心,想法儿给我弄几个野鸭蛋回来。”
“什么时候要呢?”国林愣愣地望着三爷问。
“越快越好。”
“是想用它下酒吗?”
“不,我有急用。”
至于什么用处,三爷没说。从他那急不可待的眼神里,可以看出野鸭蛋对他是多么重要。
国林把三爷的话记在心里。有道是,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总是被三爷请吃野鸭肉,这点儿小事都办不成,太让三爷小瞧了。
但野鸭蛋实在太难找了,每每听到哪儿有野鸭的叫声,便尾随而去,可是却一无所获。
一天中午,国林又到河边的沼泽地里去摸鱼。鱼儿特狡猾,见到人的影子便纷纷躲到一个个草墩子的背后,和人打起“游击战”。可它们却顾头不顾腚,把头埋进草墩子的须根里,整个身子还暴露在外边,可以毫不费力地“顺藤摸瓜”。直到被掐在手里了,方如梦初醒,摇头摆尾地挣扎,但是已经晩了。
突然,在距一米远的一个草墩子上,见到有只野鸭正探头探脑地朝国林张望。见了人,忙把头又藏在草墩子里,以为没有被发现。
国林立即蹑手蹑脚地向那草墩子摸去。
就在国林脱衣服准备罩它的时候,它却“嘎嘎”地叫着飞跑了。
野鸭子并没有飞出多远,落在二十几步外的一个草墩子上,机警地观望着,似乎有点儿恋恋不舍。
见国林没理它,便若无其事地从这个草墩子蹦向那个草墩子。从他那摇摇摆摆走路的样子,便断定它有一条腿肯定是受过伤的。
噢,国林终于想起来了,肯定是那天被三爷打伤的那只野鸭。一点儿不错!它的膀子根儿上有处羽毛是新长出来的,和国林捡到的羽毛是一样的花色。
国林突然动起脑筋来:这个笨头苯脑的家伙,想用“调虎离山计”骗我,其中必有诈!
国林细心地拨开它飞起的那个草墩子上的草丛,终于发现了它的窝,也发现了窝里的十几个野鸭蛋。那蛋洁白洁白的,比家鸭蛋略小些,颜色也比家鸭蛋浅些。家鸭蛋有些绿中泛白,野鸭蛋却是一抹的白。用手摸摸,那蛋上还存留着野鸭的体温。国林终于明白了:它是在“抱窝”呢。
国林特高兴,三爷的愿望可以实现了。
国林刚要伸手去捡蛋,却听那野鸭“嘎嘎”地叫着,声音显得急切和不安,又像是对人哀求:
“请不要动它们,都是我要出生的宝宝啊!”
当时国林的心里很矛盾,是拿还是不拿?不拿,满足不了三爷的心愿;拿,那可是野鸭子未出生的宝宝啊!
最后,国林狠了狠心,还是捡了两个野鸭蛋,放在口袋里。
三爷高兴极了,夸奖国林有心计,边说边把那两个鸭蛋放在“抱窝”的母鸡羽下。它的窝里还有二十多个鸡蛋被它孵着。
国林终于明白了三爷的用意:他是想让母鸡孵出小野鸭来!可他孵小野鸭子有啥用呢?
国林问三爷,三爷却守口如瓶。
国林又想起那只瘸腿母野鸭,它丢了两个蛋,说不定多伤心呢!如果能用什么法子把它捉回来,用笼子养着,让他孵出自己的孩子,再让它带着这些宝宝嬉戏玩耍,那该多好!
国林这样想着,便萌生了逮瘸腿母野鸭的计划。
天黑以后,国林瞒着父母找了一个麻袋,袋口用柳条弯成一个锅盖大小的圆圈儿撑着,像一张捕捉蜻蜓的网。借着月色,挟着麻袋偷偷地来到河边,又悄悄地摸向那瘸野鸭孵蛋的草墩子。离那草墩子只有二尺远了,国林屏住呼吸,张开麻袋口,两手抓着柳条圈儿,对准那草墩子猛扣过去。这一系列的动作,几乎是在几秒钟里完成的。国林试想着,在麻袋口刚刚落地的刹那间,受惊的野鸭子会突然腾起又乖乖地被罩住。那场面该是多么激动人心啊!
然而,就在国林把草墩子严严实实罩住的当口,却什么动静也没有,还是那么悄无声息。
国林只好揭开麻袋,拨开草丛,借着月光仔细观看。眼前的情景使他大吃一惊:草丛里全是破碎的蛋壳。一只半尺来长的死老鼠直挺挺地躺在那儿,野鸭的羽毛落了一地。
再细看那只死老鼠,周身被啄的有皮无毛,肚皮上还残存着无数块被啄过的青紫痕。
国林顿时恍然大悟,一定是那只老鼠偷吃了野鸭蛋,才被那只瘸野鸭以牙还牙,导致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瘸野鸭终于啄死了老鼠,为它的孩子们报仇雪恨后,才离去的。
第二天,国林又来到了瘸野鸭子的窝旁,想再看看那只敢于与老鼠搏斗的野鸭子。可是,它再也没有回来。
一个月后,三爷的两只小野鸭出壳了。它有一身麻黄色的绒毛,嫩黄色的扁嘴见啥都想叨几口。
三爷把它俩放进两个掌心里,它俩一边对望着,一边蹒跚地想往一起奔。
三爷见了高兴得合不拢嘴,捧着它俩左看右看,眼睛里闪着一种神秘而又奇异的光泽。
可能“抱窝”的母鸡嫌这两只小野鸭长得太丑,或者知道它俩是另类了,追逐着想啄它俩。
三爷气得操起烟袋锅,打得那老母鸡乍撒着膀子“咯咯”地叫着躲避。
三爷担心小野鸭被老母鸡啄死,便用筛子把它俩罩在里边。气得老母鸡绕着筛子兜圈子,左瞧右瞧,就是啄不到它的眼中钉。
晚上,三爷又怕黄鼠狼来捣乱,又在筛子上压上一块石头。
三爷做这一切的时候,是那样耐心,细致,周到。那双粗糙的大手变得那样温柔,那样轻巧,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精心护理心爱的婴儿一样。
给小野鸭采食的任务就落在国林的身上。
三爷告诉国林:“小野鸭不像鸡崽儿,它不吃米,爱吃小鱼小虾,这样它才能长得快。”
每天国林都能给小野鸭捞些小鱼虾,剁碎后再放到盆里让它俩吃。
两只小野鸭和国林混熟了,一见到国林就高兴地“吖吖”地叫,扑楞着小翅膀绕着国林转。
一天,国林提着鱼篓刚进屋,小野鸭又欢叫着扑上来。就在国林一抬脚的当口,一只小野鸭扑到脚下。国林没注意,光顾回头关门了,一脚便落了下去。只觉得脚下软乎乎的,才感觉到不对。低头看时,那只小野鸭已被踩扁,两只小腿儿正乱蹬呢。
国林吓傻了,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三爷从屋里冲出来。一见他的心肝宝贝被踩死了,气得胡子都翘起来,眼珠子瞪得像要鼓出来了。
可三爷光搓手,还是没舍得下手打国林一下。好半晌,三爷的气才喘匀乎,轻轻地抚摸着国林的头说:
“孙儿,你不知道,三爷做梦都想把他俩养大啊!也罢,还剩下一只,你要加倍小心才是,可不能再出差错啊!”
国林用袖子抹着眼泪“嗯,嗯”地答应着。心里不明白,三爷这样爱小野鸭,到底想干啥用呢?
小野鸭渐渐地身体变得丰满起来,机灵的小脑袋瓜不时地左顾右盼。时不时用嘴清刷自己的羽毛,全身散发着油亮的光泽,宛如一个身穿绫罗绸缎,浓妆艳饰的小公主。
一天晚上,三爷突然告诉国林:“明天一天别给小野鸭喂食。”
听了三爷这不着边际的话,弄得国林更纳闷儿了:“三爷这是怎么了?又在搞什么名堂呢?”
国林严格按照三爷的话去做,整整一天没有喂小野鸭一点儿东西吃。
到了第三天早上,三爷右手握着一把新买的花旱伞,很神秘地把国林领到他的屋里。他关紧房门后,才打开笼子,放出小野鸭。
小野鸭饿了一天,显得无精打彩的样子。它在屋里来回走着,想寻点儿吃的,可地上什么也没有。它只能瞪着一对儿乞怜的眼睛望着三爷。
这时,三爷突然从身后亮出花旱伞,猛地张开来。小野鸭见了,吓得“吖吖”地叫唤起来,边叫边惊慌地扑楞着翅膀。
三爷见状满意地收起花旱伞,又从水桶里捞出几条小泥鳅扔给它。
“以后就照这样喂食。它不叫,不扑腾翅膀,你就不给它吃,懂吗?”
三爷这样对国林交代着。
每天早饭后,国林按照三爷教的法子给小野鸭喂食,天天如此。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每当国林亮出花旱伞一张开的时候,小野鸭便“吖吖”地叫起来,声音略带沙哑,但很响亮,仿佛是在唱一支通俗的歌曲。
小野鸭扑楞翅膀也成了一种习惯——一种见了伞必扑楞翅膀的条件反射,十分自然得体。伴着叫声,富有节奏感,像是为自己的歌声打着节拍。
可国林却越来越糊涂了,三爷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这样做有什么用意吗?
一天早上,三爷把割下的柳条儿拿到院子里,横竖编成一个尖尖的“大帽子”。然后,又用茅草把“大帽子”伪装起来。三爷把“大帽子”叫“隐身帽”,人蹲在里面,外面一点儿也看不到。
忙完这一切后,他便用土枪挑着“大帽子”直奔小河边的沼泽地,叫国林背着花旱伞提着小野鸭在后边跟着。
到了小河边,三爷把国林藏在草丛里,不让乱动。只见三爷在不远处摆开了阵势,“大帽子”竖了起来,他就躲在“大帽子”里,土枪则从“大帽子”里伸了出来。
接着,三爷又放出小野鸭,让他在枪口前的草地上散步。然后又拿出花旱伞,一张一合地摆弄着。小野鸭便和往日一样,欢快地叫着跳着。
没有几分钟的光景,就见一只野鸭“嘎嘎”地叫着从远处飞来,在三爷的枪口前立住,亲昵地望着小野鸭,似乎在相互询问,悄悄地诉说着什么。
就在这时,只见“大帽子”边冒出一股浓烟。一声枪响过后,那只野鸭便一头栽倒在地,扑楞扑楞膀子,一动不动了。
三爷从“大帽子”钻出来高喊:“快来呀,孙儿!往后就照三爷的法子做,瞄准了就开枪!”
三爷为他的试验成功而兴奋地炫耀。
说心里话,当看到三爷在小野鸭的帮助下,每次都满载而归的兴奋劲儿,国林的心也痒痒了,也想一试。
三爷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国林:“你必须绝对保证小野鸭的安全!”
说着,把土枪递给了国林。
国林高兴极了,当着三爷的面装上火药和铁砂,又在板机上安好引火炮后,便用枪挑起“大帽子”,学着三爷的样子,把小野鸭亲昵地抱在怀里,大步流星地往河套奔。
国林边走边想:“我要让三爷看看,我一定不比你差!”
国林把位子选在野鸭常来觅食的地方。
当把一切工作准备完之后,便用花旱伞向小野鸭发出信号,又很快地钻进“大帽子”里。
国林的手紧紧地握着土枪,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野鸭翩翩起舞。
一阵沉寂之后,就见一只肥大的野鸭“嘎嘎”地叫着落在枪口前。
那肥大的野鸭似乎对小野鸭很有感情,小声地叫着,像是久别的亲人,诉说着离别之情,还不时地用扁嘴给小野鸭梳理着羽毛。但小野鸭却有意地拉开距离躲避它,等候国林朝它开枪。
那只肥大的野鸭还蒙在鼓里,仍紧紧地跟着小野鸭,走路时还一瘸一拐的。
国林大吃一惊:“这不是一年前三爷打伤的那只瘸野鸭吗?”
一点不错!国林想起来了,它还与偷吃蛋的大老鼠搏斗过。哪曾想它啄死大老鼠后便弃窝而去,一直没有看到它。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你倒主动找上门来了,等死吧!
这样想着,国林紧紧地握着枪,右手的食指很自然地勾到扳机上,习惯地眯起了左眼。
就在这时,国林突然想起瘸野鸭就是小野鸭的妈妈啊,而这娘俩却不能相认!可我就是当事人啊,就是这只瘸野鸭用它本能的母爱,凭着一条半腿和大老鼠搏斗的。我怎能忍心打死小野鸭的妈妈呢?
想到这里,国林握枪的手颤抖起来,而且全身都在颤抖,连头上的“大帽子”也跟着颤抖起来。
处在枪口下的瘸野鸭见到这个奇怪的“大帽子”在晃动,便预感到了什么,头也不回地飞去了。
国林毅然地走出“大帽子”,把小野鸭抱在怀里,心情沉重地扛着土枪往回走,连“大帽子”也不要了。
三爷见国林两手空空地回来,先是摇头,继而叹息地问:“出啥事了?”
国林哭诉着放走瘸野鸭的经过后,哀求三爷:“能把小野鸭放了吗?它是瘸野鸭的孩子啊!”
三爷什么也没说,陷入沉思中。半晌,他突然抬起头说:“孙儿,你做得对,三爷错怪你了!”
说着他走出屋,把小野鸭的笼子打开,亲手把小野鸭放飞了。
望着远去的小野鸭,只见三爷的眼里有两个明晃晃的泪珠在闪动。那样晶莹,那样光洁。
关东的抓“嘎啦哈”是妇女和孩子们都喜欢玩的一种游戏。“嘎啦哈”是满语的译音,是指猪、羊、鹿等动物后腿的关节骨。
拥有“嘎啦哈”的数量,是北大荒妇女夸富显富的一种表达方式。谁家的“嘎啦哈”多,就说明谁家富有。
但男孩子更喜欢踢健子。用马尾做的毽子最好,玩起来很稳,便于掌控。要弄到马尾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时,只有生产队养马,得冒着生命危险到生产队的马圈里去偷着剪马尾巴。
一次,国林从姥姥家的箱子底掏出五枚铜钱,找到好友郑干巴显白。郑干巴的眼里顿时现出光来,说:“我领你去偷马尾去。”
“不行,马倌看见了,非揍咱俩不可。”
“你怕啥,马倌是俺的舅姥爷。他看见了,也不会打咱俩的。”
说着,郑干巴操起炕上的剪刀,掖在裤腰里,领着国林朝生产队的马圈跑去。
挺巧,马倌回家吃饭去啦。马圈里的槽头上并排拴着四十几匹马,正在悠闲地吃着草料。
生产队的马匹个个都长着漂亮的马尾巴,有棕色的,有黑色的,也有白色的和黄色的。郑干巴眨着一对儿小眼睛,蹲在马屁股后挨个巡视。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匹枣红马的马尾巴上。
“过来,你看这匹马的尾巴咋样?”
“当然好啦,其它的马尾巴都被剪得七长八短的,唯独它的尾巴没少一根毫毛。不过,咱得加点儿小心,这家伙,爱蹽蹶子,弄不好会踢伤人的。”
“没事儿,我有办法。”说着,郑干巴掏出剪刀,悄悄地转到枣红马的屁股后。
枣红马是马群里最烈的马,脾气很暴。它见郑干巴溜到身后,竟佯装视而不见。却暗中蕴足了力气,想给郑干巴来个下马威。
郑干巴窃喜,都说枣红马是老虎的屁股碰不得,原来也不过如此。这样想着,他掏出剪刀,正准备剪马尾巴的当儿。只见枣红马把两条后腿猛地收缩起来。这是马要尥蹶子的信号。
国林急得大喊:“快躲开,枣红马要尥蹶子了!”
话还没说完,枣红马早已扬起后蹄,把郑干巴踢个倒栽葱,重重地摔在马圈的后墙上。
郑干巴手中的剪刀早已不知去向。只见他双手紧紧的捂着裤裆,“妈呀妈呀”地叫个不停。
国林也吓蒙了,不知如何是好。狗咬卵子——干转转。
就在这时,只听“咣当”一声门响,冲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来人是马倌——郑干巴的舅姥爷!他看见郑干巴的惨象,心里顿时明白了八九分。立即冲上前去,问郑干巴:“咋的啦?外孙。”
郑干巴双手捂着裤裆“妈呀妈呀”的叫,马倌儿拉过郑干巴的一只手一看,手上沾满了鲜血。
“被马踢到卵子上了!”国林惊叫着。
马倌儿不敢怠慢,背起郑干巴就往村卫生所跑。
到了村卫生所,大夫脱下郑干巴的裤子,见郑干巴的胯下已是血肉模糊。右卵子皮已被枣红马踢破,卵子血淋淋地淌出来了。
大夫没敢动,紧忙给郑干巴提上裤子说:“快去镇卫生院,他的右卵子怕是保不住了!”
这时,郑干巴的爸妈还有一些亲属都赶来了,大家七手八脚把郑干巴抬到马车上。马倌亲自掌鞭,驱赶着马车颠颠地向镇卫生院跑去。
郑干巴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回来时,仍有说有笑,好像根本没发生那桩子事儿。
国林把他拉到屋外,小声地问:“没啥大事儿吧?”
郑干巴咧了咧嘴,苦笑着说:“大事儿倒没有,只是让大夫拿掉了一个卵子!”
说着,他脱下裤子,让国林看。他的右卵子皮皱巴巴地紧缩着,里面已是空空的啦。
“那你长大咋娶媳妇呀?就是结婚你那玩意还管用了吗?八成是和太监一样了吧?”
郑干巴却不以为然,“傻帽,这杆枪仍然管用,还剩一颗子弹呢!”
见国林仍提心吊胆的样子,郑干巴拍着胸脯说:“敢不敢和我拉钩,十年后看咱俩谁先抱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