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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北大荒的无名草 第3节 梦幻的学生时代

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国林开始对背着书包的学生产生羡慕之心。看着学生们高傲的神情,禁不住登上附近的一处高岗,向着离家三里外的学校多次眺望,而且这种心情颇有些急不可耐。

上学的第一天,老师在讲课的时候,第一次提到了“牡丹江”。

当时国林觉得新鲜,咱这儿还有条比“小江子”还大的牡丹江吗?

回到家里便问母亲。

母亲听了笑起来:“我常给你讲的‘小江子’,那就是牡丹江啊!”

啊,“小江子”还有个大名哩!国林感觉很自豪。

学校离村子三四里路,沿着田间一条小路走,半个钟点就到了。在河水里摔打惯了的“野孩子”是不把这段路程放在眼里的。可母亲时时刻刻挂念着国林——因为村子小,三十来户人家,居住的又分散,伙伴们不是天天都能结伴上学的。通常要自己走,路上时常有野兽出没,母亲不放心。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母亲都要亲自送上一程,直到登上那处高岗,还站在那里目送国林走进学校。

每当国林回头张望时,母亲都要大声呼喊:“快走吧,妈看着你呢!”

声音传得很远,很远,久久的在天空中回荡……

 

 

秋天到了,学校开始放“农忙假”。

“我能干点啥呢?哎,有了,帮三爷‘看青’去。”

这样想着,国林就奔山边的那片玉米地走去。

三爷岁数大了,不能干重活儿。生产队长照顾他,就让他看护山边那片玉米地,防止野猪群祸害。

村里人把这个活儿称为“看青”,意思是看护没长成的庄稼。

刚到山边,老远就见三爷在玉米地头摆弄什么东西。到近前一看,原来三爷在地头放了两个破铁桶,桶里各放了一挂鞭炮。

国林问三爷:“这是干啥呀?”

三爷却笑而不答。

天黑的时候,三爷领国林来到玉米地边,指着其中的一个铁桶说:“你守着这个。”

又指着三十步开外的另一个铁桶说:“我守着那个。等野猪要进玉米地时,咱俩就点燃鞭炮。”

噢,原来三爷是用它来吓唬野猪的。

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野猪真就来了。

国林定睛观看,原来是头母野猪,领着五个小猪崽儿。刚走到地边,三爷就点燃了铁桶里的鞭炮。

鞭炮在铁桶里“噼啪”作响,宛如爆豆一般,吓得母野猪掉头就往国林的方向跑。

没跑几步,国林把铁桶里的鞭炮也点燃了,震耳欲聋。把母野猪吓得“咴咴”叫着,领着五个崽子逃回了大山里。

一连三天平安无事。到第四天头上,母野猪又领着崽子来偷玉米了。

三爷故伎重演,母野猪又被吓回去了。接二连三的“猫捉老鼠”游戏,一直在上演着,没完没了。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

一天,国林终于想出来一个驱赶野猪的好主意。跟三爷一说,三爷连声说好,就这么办。

那天夜晚,母野猪又领着崽子下山了,直奔玉米地而来。

这时,国林和三爷早就爬到树上等着它们了。

三爷手里握着打鱼用的鱼网,等它们到跟前就用鱼网罩。鱼网的网纲则拴着两个铁桶,铁桶里拴着鞭炮。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眨眼间,母野猪领着崽子来到眼前。只见三爷一甩鱼网,不偏不倚,把母野猪和它的五个崽子,全罩在鱼网里了。

三爷手拽着网纲,看着母野猪和它的崽子在鱼网里翻身打滚,左突右冲,就是跑不出去。

三爷岁数大了,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和母野猪“拔河”呀。眼见着母野猪要撞破鱼网逃走的时候,三爷忙喊:“快点鞭炮!”

说时迟,那时快,国林麻利地点燃了鞭炮。三爷顺势一甩铁桶,一下子套在母野猪的头上。

鞭炮在母野猪的头上“噼啪”炸响,吓得母野猪魂不附体,想逃逃不了,鱼网已把它和五个崽子紧紧地裹在一起,只能翻身打滚地挣扎。鱼网越缠越紧,看来它们已成“瓮中之鳖”了。

这时,第一桶里的鞭炮燃完了。在一片硝烟里,国林眼见母野猪和它的五个崽子全翻眼根子了,一动不动地趴在网里。

足足等了半个小时,见母野猪爬起来了。接着,它的五个崽子也爬起来了。见到这种情景,国林又把第二个铁桶的鞭炮点燃了。

三爷一甩手,刚好又套在母野猪的头上。在“噼啪”作响的爆炸声中,母野猪和它的五个崽子又倒下了。过了很长时间,有一只崽子命是够大的,慢慢的又活过来了。其它的却再也没起来。

国林感到奇怪,母野猪和它的另四个崽子,就这样被鞭炮轰死了?

三爷却笑着说:“不是轰死的,是吓死的。”

这件事一直是个谜团,缠绕在国林的心里。直到国林读初中的生物课时,才解开这个谜。

原来,母野猪和它的四个崽子确实是吓死的。在剧烈的鞭炮声中,母野猪和它的四个崽子心脏吓得骤停,医学上也叫“猝死”。

那只幸存的崽子用小嘴巴拱拱身边的兄弟,又拱拱母野猪,然后便呆呆地蹲坐在地上,一双小眼晴可怜巴巴地看着国林。国林上前把这只命大的野猪崽子抱回了家。

它太小了,怎样才能让它活下来呢?恰巧,家里的老母狗生了三只小狗,国林突发奇想:能不能用老母狗的奶来喂野猪崽子呢?也许能行。国林试着把老母狗绑起来,又用木头做了个“枷锁”套在它的脖子上,以防它咬到野猪崽子。老母狗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国林把野猪崽子抱到狗妈妈跟前让它拱奶吃,可能它嫌母狗的奶味道不对,不肯吃。国林就一点儿一点儿地将狗奶挤进它的嘴里,渐渐的适应了,野猪崽子终于活了下来。

为了让野猪崽子能快点长大,国林每天为它挤三次奶。几天过去,野猪崽子不再需要帮助,主动地去吃奶了。为了奖励狗妈妈,每天喂完奶,国林都拿些好吃的东西喂它。又过了一段时间,狗妈妈彻底放下了对野猪崽子的敌意,它甚至允许野猪崽子和它的孩子们一起睡在它的身旁。有时,狗妈妈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它的身后不仅有三只小狗,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野猪崽子跟着跑来跑去。

在国林的精心照料下,野猪崽子的生活充满了快乐:它和三只狗兄弟一起生活,一起成长。小狗撒欢,它也跟着乱跳;小狗大叫,它也乱嚷。在狗妈妈的带领下,它们和睦相处,亲如兄弟。

也许是和小狗一起生活,并且是吃狗奶长大的缘故,时间一长,它竟有了许多狗的习性。家里来人时,大狗小狗都要叫一翻,小野猪也跟着学叫。刚开始,还以为它是跟着瞎起哄,原来发现有时它是最先叫的。它没有同类那种贪睡的嗜好,晚上一有动静,它就跑出狗窝叫嚷一通,还喜欢像小狗那样跟着人跑前跑后。渐渐地,三只小狗会吃食了,也分别被人抱走了。看到它的狗兄弟离开了,小野猪两天没吃东西,东撞西寻地乱叫,那样子,好像不寻到狗兄弟它也不想活了。

小野猪渐渐地长大了,瘦瘦的身子很灵活,一米半的土墙它能一翻而过,在同类中堪称爬墙的高手。生产队的庄稼常常被它偷吃。社员们都烦得不行,连生产队长都说:“等过年时就把它杀了吧,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猪肉。”小野猪却不理会这些,依旧野性不改,天天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不久,家乡经历了一场“打狗运动”。按要求,家家户户的大狗小狗都要勒死。为了避风头,国林连夜把家里的狗领上了山,用绳子拴在一个隐秘的树丛中,一天给它喂两次食。每当这时,小野猪都不吭不响地跟在身后,到山上与它的养母——狗妈妈会上一面。

几天后,社员们在上山垦荒时意外地发现了国林家的母狗,顿时喜上眉梢,七手八脚地将其吊在树上勒死,然后拢起一堆火,将母狗撕得七零八落,烤着吃了。或许小野猪有“第六感应”,国林那天晚上放学回家,小野猪就冲着他狂叫不止,喂它食,却不吃。等领它再上山送食时,才发现树丛中只剩下一堆狗骨头。小野猪一连三天都不吃食,时而大叫,时而狂奔。国林的父亲说:“它大概得了狂犬病啦!”国林却说:“那才不是呢,狗妈妈死得惨,它也难受!”从此以后,小野猪总要睡在狗窝里,不论白天黑夜,一旦发现有陌生人进家门,它总要像狗那样站起来叫几声,有时还跑到门口去“一夫当关”,那样子就好像它已担起了看家的责任。

小野猪能看家,在家乡被称为一绝。但是,当时养活它毕竟就是为了吃肉。这年春节之前,生产队长又提到了杀猪的事,国林一听就急:谁若嘴馋,先照自己的嘴巴子打两下,休想杀我的小野猪,它还给俺看家护院呢!小野猪似乎听懂了国林的话,真的冲生产队长吱牙咧嘴地吼叫,追着他咬,吓得生产队长连连躲闪,边跑出院子边喊:“你家若是不杀它,我派人来杀!”

国林上学时,它竟当起了“保镖”,一路上摇摇摆摆,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国林坐在教室里上课,它就在操场上呼呼大睡,或者是东张西望地看热闹,直到国林放学,它再跟在后面一起回家。同学们都夸小野猪通人性,七嘴八舌地议论:“难怪你不愿杀它,它确实招人喜欢!”可国林父亲却接受不了,总唠叨:“它毕竟是野猪,不是养活着玩的。一天天地白白浪费粮食,你也不心疼?”不管父亲怎么说,国林就是死活不同意杀小野猪,为此,父亲天天跟国林赌气。

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国林听见路边的草丛里响起阵阵异样的声响。接着一群水鸟惊叫着飞走了。循声四望,却见离小野猪不远的草丛里蠕动着一个狗状的东西。国林顿时一怔,这荒草野地的哪有什么狗?分明是只狼!不由得心嘭嘭直跳,千万不要遇见它呀,真要那样可就糟啦!再仔细一瞧,草丛中果然潜伏着一只狼!而它此时正匍匐着身子,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前移动,它想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偷袭小野猪!这还了得?国林急得本能地大喊:

“你快过来,恶狼想偷袭你呢!”

小野猪也觉得情况有异,听到喊叫撅着尾巴跑到国林的身边。回头看看没有什么动静,便深吸一口气,把头贴向地面,朝着恶狼藏身的地方“咴咴”地吼叫。

潜伏在草丛里的恶狼吃了一惊,它知道自己暴露了,索性站起来,拖着粗大的尾巴焦躁地来回走动。这才看清恶狼的肚子瘪瘪的,就像是条空口袋一样。

恶狼贪婪地咽着口水,可小野猪的吼声吓得它不敢轻举妄动,却直奔国林而来。吓得国林“妈呀”一声惊叫,连滚带爬地躲到路边的小沟里,浑身抖得像筛了糠似的。

此时的小野猪已不再吼叫了,只见它四蹄把路面蹬出四个坑,那条驱赶蚊虫的尾巴也像旗杆似的直直立起,两眼瞪得溜圆。就在恶狼扑向国林的瞬间,只见小野猪斜刺里扬起长出獠牙的尖嘴,朝着恶狼猛力戳去。恶狼见小野猪来势凶猛。慌忙闪开,却趁小野猪回身的空当,张开大口直取它的喉咙。

小野猪早已料到这一手,用力将尖嘴一甩,那尖尖的獠牙立刻将恶狼的脖子戳开一条口子,鲜血汩汩地从伤口流出来。

恶狼勃然大怒,又蹿又跳,伸出利爪想抓小野猪的后半身。只见小野猪略一后退,灵活地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恰恰把尖嘴对准恶狼的腰部,顺势将它的尖嘴朝恶狼肚子戳去。恶狼躲闪不及,被小野猪的獠牙戳出个大窟窿,痛得它嗷嗷地怪叫,急忙跳出圈外,气喘吁吁地半蹲在地上,寻找时机准备反扑。

这时天已渐渐地黑了下来,见小野猪占了上风,国林略微壮了壮胆儿,心里想,必须马上离开这儿!于是,便向小野猪发出撤退的命令。可是小野猪却充耳不闻,两眼依然怒视着恶狼。那意思很明显,恶狼盯得紧,想走走不成啊!

国林终于读懂了小野猪的意思,捡起一块大石头冲着恶狼喊道:“砸死你!”便使劲儿地向恶狼砸去。没等石头飞到恶狼跟前,只见恶狼灵巧地一躲,顺势往前一扑。国林只觉得眼前一阵风扫过,当时便昏了过去。差不多就在同时,小野猪也冲了过来,扬起獠牙朝恶狼的腰部戳去。此时,恶狼自知不是小野猪的对手,虚战几个回合,夹着瘪肚子仓皇逃走了。

小野猪没有追赶恶狼,用嘴叼着国林的衣服一步一步往家挪。社员们见了,早有人将情况飞报给国林的父亲,说小野猪犯了野性,六亲不认,把他的儿子伤得昏迷不醒。国林父亲闻讯二话未说,抓起一把铁锹急往村头奔。刚刚跑到村头,果然见小野猪叼着半死不活的国林迎面走来。父亲见状发疯似的冲过去,把国林从小野猪的口中夺下,不容分说,操起铁锹朝小野猪的太阳穴砍去。可怜的小野猪居然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倒在村口的路上,鲜血顺着它的太阳穴汩汩地往出淌。

这时,苏醒过来的国林,见到眼前的一幕,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述说了小野猪救自己的过程。父亲方知颠倒了黑白,屈杀了小野猪,悔得他直抓自己的脑门儿。可是事到如此,说什么都晚了。

那天晚上,父亲和邻居们把小野猪抬到后山上葬了。国林亲自找个小木牌,用黑铅油歪歪斜斜地写了五个大字:“小野猪之墓”,插到它的坟头上。

 

光阴就像一架磨盘,转过了春,转过了夏,转过了秋,不知不觉就跌进了水瘦山寒的冬月。

说来有意思,国林小时候就爱过冬天,天天盼冬天的到来。时不时就问大人:“啥时候到冬天?”

大人便安抚着说:“快了,转过秋就是。”

真快,没觉咋样秋天就过去了。落了一场雪,就把冬天带来了,也把国林的乐趣带来了,带进冬天的童话里来了。

因为家里生活挺困难,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肉,平时很难见到。童年的国林嘴搀,有时逮住麻雀了,吵着闹着让大人给烧着吃。而大人总说:

“夏天不能吃麻雀,麻雀的肚子里都是虫子,药人呢!到了冬天,麻雀吃粮食的时候,肉就好吃了。”

所以,童年的国林盼冬天,就跟盼过年似的。

夏天,麻雀得哪儿宿哪儿,没个固定的窝。冬天可不同了,西北风一起,刮鼻子刮脸的冷,麻雀都躲到避风的屋檐下投宿了。

大人们常说:“冬天的麻雀怕光”,一点儿不假。平常的时候,麻雀投宿都是头朝外,身子藏在屋檐下的土墙缝里。一到冬天,它们一反常态,把头藏到土墙缝里,整个身子都暴露在土墙外边,顾头不顾腚的。

晚上,用电筒一照,麻雀一对儿一对儿地藏在墙缝里睡熟了,肚下的白绒毛都看得真真切切,在电筒光照下格外显眼。

也可能是天太冷了,也可能是怕光,用电筒光晃它,大声地呼喊,拍手跺脚吓唬它都不飞。因此,逮麻雀大都在晚上。

天刚一擦黑,即可行动了。逮麻雀一般都是两人配合,国林和他的好朋友二铁哥是老搭档了。一个拿电筒,一个拿木竿,木竿顶端插上尖尖的锥子。电筒照见麻雀,木竿随后跟上,一扎一个准儿。

这种方法会打草惊蛇,一对儿麻雀卧在一起睡眠,扎住一个,另一个会飞掉的。伙伴儿们又发明了罩麻雀的方法。是用捞鱼的水捞子先把熟睡的麻雀罩住,再用木竿捅。麻雀一惊,飞撞在水捞子的网兜里。猛地把水捞子往地上一扣,麻雀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就稳稳地被罩在网兜里了。

还可以借助登梯子掏麻雀。登梯子掏麻雀挺麻烦,得两人抬梯子挨家挨户地蹿。这条街蹿到那条街,围绕村子转悠,一转就是半宿。

大人最烦小孩子掏麻雀,怕把房草弄坏了。还惹得狗乱咬乱叫,睡觉不得安宁。

对此,孩子们也自有应付的办法。揣几个馍儿,每到一家先侦察一番。若发现有狗,先把带来的馍儿扔给狗,狗有吃的了,就不乱咬乱叫了。

若发现大人没睡,得格外小心,立梯子时不能弄出一点儿声响。掏麻雀也得格外麻利,“噌,噌,蹭,”几步就蹿到梯子的顶端,两手猛地一捂,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一对麻雀逮住了。只听两声脆响,麻雀还没来得及叫一声,脖子已被拧断了。顺手揣进兜里,一切做得如此神速,如此干净利落。

一天夜里,国林他们俩转悠到“赵迷糊”家。还没等放下梯子,二铁哥便趴窗侦察起来。

“赵迷糊”家的灯亮着,窗子没遮严,屋里不时传出低低的唠嗑声。

不一会儿,二铁哥悄悄地溜回来,低声告诉国林:“先别动,屋里没睡!”

“深更半夜的还没睡?”

“我听见屋里说话声不像‘赵迷糊’,倒像‘于二混子’!”

“准是‘大广播’又偷汉子了!”

两人这样判断着,顿时产生了报复心理。

前几天,“大广播”四处“广播”国林和二铁哥掏麻雀时把她家的房草掀坏了,还让他们两家包赔哩!为这事,国林的屁股挨了父亲一顿鞋底子,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想到这里,国林捅了一下二铁哥:“走,瞧瞧去!”

俩人悄悄地趴在窗台上想从后窗往里看,但窗玻璃上结了一层霜,看不进去。只听见“于二混子”和“大广播”低低的说话声,还不时“哧哧”地笑着。

“这对狗男女!”二铁哥揉揉屁股,低声的骂着。

肯定是二铁哥也挨了他爹的鞋底子,若不然他哪能揉屁股呢?国林心里猜测着。

只见二铁哥轻轻的用嘴哈着玻璃上的霜,他拉了国林一把:“快来看!”

国林趴在没遮严的窗上一瞧,昏暗的油灯下,只见“于二混子”和“大广播”搂在一个被窝里。“于二混子”压在“大广播”的身上,还不停地动着,弄得“大广播”直叫唤。

“治他俩一家伙,谁让这泼妇告咱的刁状?”国林征求着二铁哥的意见。

“治就治!”二铁哥说:“跟我来!”

 俩人转到房前,二铁哥吩咐国林:“你在这儿看着,我自己去!”

说着,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故意将脚步放得很重,大步向“赵迷糊”家走去。

屋里听到声响,立即熄灭了灯,同时传出慌乱穿衣服的声音。

“咣!咣!咣”二铁哥拉了拉房门。

“谁啊?”好半天,屋里传出“大广播”的声音。

“我,开门!”二铁哥捏着鼻子,发出的声音还是尖声尖气的。

“你……是谁?”

“大广播”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是赵……”

二铁哥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撒开腿就往回跑。

“好哇,二铁子,你敢深更半夜地来吓唬老娘,看我出去打断你的腿!”

“大广播”在屋里吼起来。

俩人抬起梯子,“蹬,蹬,蹬”,一溜烟似地跑了。听一听,后边没有追赶声。

“好亏呀,没抓到‘赵迷糊’家的麻雀!”二铁哥惋惜地说。

“亏啥?咱俩抓住这对‘大麻雀’了,他再也不敢让咱赔她家的房草了!”

真的,打那以后“大广播”再也没敢提让国林和二铁哥陪她家的房草,可能是怕俩人“广播”夜捉一对儿“大麻雀”的新闻吧?

下“拨拉杆”逮麻雀最省事,见效快,但必须是下雪天。每当大雪过后,漫天皆白,麻雀没地方寻食了,便和家禽争食吃。这时打扫块场地,撒些稻谷,再钉根铁桩,紧挨铁桩横放跟木杆。木杆的一端压上石头或砖块,一端系上绳索,再把绳索扯到屋里。只要麻雀来吃食,猛地一拉绳,铁桩一档,木杆一转圈,就会把成群的麻雀打晕,拨拉死,一次就能捡几十个。

不一会儿,麻雀“叽叽喳喳”地来了一大群。可它们挺狡猾,贼头贼脑地不落下来吃食。还是国林家的大公鸡大方,“咕咕”地叫着,领来一只母鸡先啄起来。

家鸡来吃食,麻雀们也放开胆子,“呼”一下都落在“拨拉杆”前,跟着一起啄食起来。

这下可急坏了国林,想拉绳,又怕打坏家鸡的腿。不拉吧,眼见着成群的麻雀在眼皮底下飞走又觉得可惜。

也别管那么多了,拉绳吧!

国林一用劲,只听“嗖”地一声,“拨拉杆”飞抡起来,麻雀被拨拉死一大片。

再看那对公鸡和母鸡,一个伸脖儿,一个蹬腿儿,“咯咯”地叫着站不起来了。

国林只顾捡麻雀了,一数,整十二对儿。

国林把十二对儿麻雀摆在窗台上,当战利品向母亲炫耀。

母亲发现国林把鸡腿打断了,二话未说,操起炕上的扫帚疙瘩就追打国林,边追边骂。

“好汉不吃眼前亏”,国林撒开腿就跑。

往哪儿跑呢?大门早让自己关上了。当时为了防止别人家的小孩冲跑麻雀,是故意关上的。这下子倒好,却帮了母亲的大忙了!

国林便在院里兜圈子,边想着逃跑的主意。

不得了,母亲咬牙切齿地追上来了,如何是好?

这时隔壁的二铁哥看见了,扒着栅栏伸着脖子喊:“快,绕着房子跑!”

二铁哥这一提醒,国林顿时来了精神,腿也有劲了,绕着房子跑了一圈又一圈儿。母亲累得气喘吁吁,就是追不上,气得不知骂什么好。

已不知跑了几圈儿,二铁哥把大门打开,把国林接应出去了。

母亲喘着粗气没有再追,只是骂道:“小冤家,晚上睡觉再扒你的皮!”

母亲是想晚上让父亲来收拾他。

这天晚上,国林没敢回家,在二铁哥家和二铁哥在一个被窝儿滚了一宿。

可能是跑累了吧,国林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二铁哥捅醒了,睁眼一瞧:炕沿上摆了一排烧熟的麻雀。

再瞧外屋,陈大妈正蹲在灶膛前还在烧麻雀呢!

“哪来的麻雀?”国林问二铁哥。

“你拨拉的呗!你妈追你时,我就把这些战利品都拿来啦!”

“好小子,有心眼儿!”国林捶了二铁哥一拳,便和他大吃大嚼起来。

陈大妈把麻雀都烧好了,笑眯眯地瞅着俩孩子骂道:“这俩不争气的东西,啥时才立事呢?”

是啊,啥时候才能立事呢?

除了麻雀,家乡也有蛇,而且多得吓人。但大部分都是无毒蛇,有毒的蛇很少。

白天正吃饭呢,突然从房笆掉下个蛇来,泥鳅般地钻进屋角里。晚上睡得正香,昏昏沉沉觉得有点凉丝丝的东西拱进被窝里。屋里闷得慌,把蛇搂过来凉凉爽爽地睡得正甜,忽然被一阵忙乱惊醒。

原来父亲从被窝里拽出一条大花蛇,掐住它的头,猛地撕开头皮,顺势一甩,在空中抡了个圆儿,“嗖”地一声,蛇被甩到墙上撞死了。蛇皮像翻卷的猪肠子,攥在父亲的手里。

那天早晨,父亲做了一顿鲜美的炖蛇肉,比炖鸡还要好吃。

上房掏麻雀蛋,够不着。张嘴往上瞧,突然,从雀窝里钻出一条小蛇,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嘴里钻。

不能让它钻到胃里,在胃里,它一时半会儿闷不死,乱钻乱拱,闹不好会胃穿孔的。这时就得沉住气,若一慌神儿,没准会从梯子上跌下来。

国林是叼着蛇若无其事地从梯子上爬下来的。

雀蛋没捡到,却逮住条蛇,也合算。因为生活困难,能三天两头吃到蛇肉,也算够有口福的了。

蛇皮是中药,生疮长疔、抻着歪着了,弄条蛇皮剪碎煎鸡蛋吃,两天就痊愈了。

药店也收购蛇皮,一张蛇皮,能换回两个本、三支铅笔。山里的孩子,尽管用蛇皮换铅笔和本,不用让大人花钱买。

国林对小伙伴胖墩子捉蛇的功夫很羡慕。哪儿有蛇,哪儿没蛇,是大蛇还是小蛇,胖墩子一看便知。他一声蛇语,就能把蛇召唤出来,蛇会俯首帖耳地任其摆布。若不高兴,只要胖墩子一声断喝,蛇立刻卧在他的脚下翻白了,吓得浑身哆嗦。

开始,他说能把蛇拘来,谁也不信。他能捉蛇,小伙伴们知道,要蛇听他的,那可是吹牛!

可胖墩子却说:“不信?咱现场表演给你们看。”

胖墩子领小伙伴们来到村外的荒坡旁,朝眼前的一棵小柞树看了看说:“这树上有条蛇。”

大家仔细观察了半天,真的发现了一条小蛇盘在树枝上。

 

胖墩子面对蛇“咝咝”地吹响口哨,还不住地招手,像唤老朋友似的。

奇怪,那蛇听见了,先抬起头张望。

胖墩子仍“咝咝”地吹着口哨,蛇先把头朝胖墩子点了点,然后慢腾腾地往下爬。

胖墩子的口哨吹得急了,蛇爬行的速度也加快了。“嗖嗖嗖”,那蛇连爬带滚,朝胖墩子爬来,爬到胖墩子脚下不动了。胖墩子看了看脚下的蛇说:

“看见了吧?不服不行。逮鸟识鸟性,捉蛇听蛇音,咱能和蛇说话。你们行吗?”

说着,他又“咝咝”地打了一声口哨,蛇溜溜地逃掉了。

“怎么能放它跑呢?”小伙伴们齐声责怪胖墩子。

“它太小,没长成。我再逮个大蛇给你们看。”

又走了半里路,拐过一个山嘴,眼前是片苕条丛。

胖墩子看了看:“这里有大蛇,就在脚下。”

他的一席话,吓得伙伴们身前身后地看,什么也没发现。

“真的,这是条大蛇,他正抱窝呢,咱不能动它。等它把蛇崽带大,再收拾它也不晚。”

他边说边搬动脚下的一块石头,真的在石头下盘着一条大花蛇,腹下并排着七枚蛇蛋。

“你是神眼呀?这么灵?”小伙伴们服气了。

“这不算能耐。你们看,我让小河沟那边的蛇凫水过来。”

他把嘴努成一个揪儿,对着河沟那边“咝咝”地吹响口哨。

神了,先从对岸的草丛里传来“沙沙”的响动声。接着,看见一条大花蛇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

胖墩子接连打了两声口哨,那条蛇便一头扎进水里,潜游了一会儿,又把头高高地扬起来,眨眼间便游到了小伙伴的眼前,头还一抬一抬地朝小伙伴们致意。

胖墩子一步跨过去,掐住蛇头,把二尺多长的蛇身绕到脖子上,悠然自得地说:“我请你们吃红烧蛇肉!”

“吃蛇肉是小事,教我们两招唤蛇的功夫好吗?”

“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喽。我哪能教?”

伙伴们知道,胖墩子怕教会了蛇语,小伙伴们乱杀无辜,说啥也不教。

五保户王奶奶和国林家做邻居。王奶奶养了二十多只鸡,攒下几筐鸡蛋。

一天,王奶奶神秘地对国林的母亲说:“不知咋回事,这几天总见蛋少。”

“能不能是这些淘孩子偷去换钱啦?”

“不能啊?门窗都是关得好好的。”

母亲没再说什么。

那天夜里,母亲把国林叫到跟前,冰冷着脸问道:“偷没偷王奶奶家的鸡蛋?肯定是你们这群小淘气干的!”

国林头摇得像货郎鼓,说了一百个不是。母亲仍不信。

恰巧,王奶奶要回山东老家走亲戚,跟母亲说,帮着给照看她的家。

母亲满口答应:“孩子放假了,能照看好的,你放心走吧。”

国林正想着怎样为自己正名呢,机会就来了。

那天夜里,国林搬到王奶奶家住,一心一意想捉住偷蛋的贼。

国林把盛蛋的筐搬到屋中央,心想,再胆大的贼也不敢偷。

一连三天平安无事。第四天早晨天刚放亮,朦胧中隐约听见鸡蛋滚动的声音。

国林悄悄地睁开眼睛偷看。“哇”,是条大蛇正吞鸡蛋呢。它把头探在筐沿上,对准鸡蛋,“叭叭”地往嘴里吸。鸡蛋像长了腿似地往它嘴里滚。

再细瞧瞧,原来蛇是从门槛下的猫洞钻进来的。只能看见半截身,尾巴仍在门外边。

国林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蛇,有锄把粗,三四尺长。

蛇仍没有走的意思,吃吃停停,还时不时地抬头看着国林,吐着那又细又长的红舌头。大约有十多分钟吧,蛇挺着凸起的肚子又顺着猫洞“沙沙”地爬走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国林坐起来一数鸡蛋,又少了十来个。呆呆地瞅着盛蛋的筐发愣。可惜,胖墩子去城里度假,他若是在家,大蛇早就乖乖就范了。

猛然间,国林看见烟筐旁的长烟袋,顿时计上心来。他把长烟袋嘴拔下来,找根细铁丝往烟袋杆里透。不一会儿,一股难闻的烟袋油子透出来了。又从筐里拿出一个鸡蛋,钻个小洞,把蛋清倒出来一半儿,把烟袋油子灌进鸡蛋里,再把蛋洞封好,重新放到蛋筐里。

第三天早晨,隐约听到鸡蛋滚动的声音,睁眼一瞧,鸡蛋又少了一层,灌烟袋油子的那个蛋也被大蛇吞进去了。

国林猛地坐起来,操起身旁的鞭子就往炕下蹿。

蛇听见响动缩回头,“沙沙沙”转眼就不见了。

此时天已放亮,国林追出门去,见蛇正往房前的老柳树上爬,半截身子已掩在树冠里,只露出小半截尾巴。

国林追到柳树下仰脸往上瞧,只见蛇盘在树干上越盘越紧,隐约听到蛇的体腔里鸡蛋破碎的声音。

看明白了,这条蛇还真会享受,先偷蛋,再爬到树上消化。这不劳而获的美梦做得好呢,恐怕这回你的美梦该做到头了。

突然,蛇不动了,浑身不停地哆嗦,盘在树上的身子越来越松,越来越放挺。

“啪嗒”,蛇掉到地上翻白了。呀!烟袋油子这么神奇?就这么一点点竟能毒死一米多长的大蛇!

国林从头至尾欣赏着大蛇自作自受的挣扎过程,也为自己的小聪明着实高兴了一阵子。若不然,恐怕自己和小伙伴们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这偷蛋贼的罪名。

父亲和母亲看见老柳树下的大蛇,一切都明白了。

王奶奶听了捉蛇的故事,高兴得合不拢嘴,不住地念叨:“自古英雄出少年哪!”

听王奶奶这样夸,国林心里美得像开了一朵花儿。心想,胖墩子,你回来也得服我!

上中学时,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进入高潮。红卫兵响应伟大统帅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停课闹革命,实行革命大串联。

当时学校的高年级同学都动起来了,天南海北地到处串联,然后到北京去等候毛主席接见。

国林在一年级,同学们也稀里糊涂地跟着高年级的同学上了南下的列车,向关内进发。

刚走到哈尔滨,又听到伟大统帅毛主席发出“复课闹革命”的伟大号召,便跟着高年级的红卫兵又折回头来往学校返,准备“打回老家闹革命”。

当时学校被红卫兵“砸烂封资修”砸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教室和学生宿舍门窗上的玻璃都砸没了,同学们便用报纸把门窗糊好,算是有了暂时栖身的地方。

宿舍的尽头是厕所,那里面的灯泡经常是坏的。虽然学校革委会经常派人过来更换,但是换好后不出两天又不亮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说法不一。

有人说斗“臭老九”时,一个语文老教师扛不住非人的折磨,用腰带吊在厕所的梁柁上自尽了。吊了好几天,才被革委会和造反派弄出去埋了。

因此,许多学生夜间上厕所时,都能看见那位语文老师在漆黑的厕所里四处走动。弄得脏水池里的脏水“哗哗”作响,越是刮风下雨天响声越大。至于是不是那位语文教师的阴魂不散,为什么偏偏刮风下雨天在厕所里走动,就没有人去深究了。但是每到半夜,大家还是不敢独自出来解手。

一天晚上,国林在同学家吃晚饭,多喝了点儿啤酒,回到宿舍倒头就睡了。

刚睡了一会儿就被尿憋醒,迷迷糊糊爬起来就往厕所走。

当走到半路上被冷风一吹,有些清醒了。这时已经走到厕所门口,突然想起那位语文老师上吊的事来,便犹豫着不敢往里走了。只见厕所里漆黑一片,就像一个张着大口的怪兽,正等着有人往里钻呢!

国林心里发怵,觉得还是结伴进去安全。想到这里,国林掉头跑回宿舍,好不容易把那个正在睡梦里的同学拖了起来。他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不满地说:

“真讨厌,你再晚叫我一会儿,我妈给我的肘子肉就吃到嘴啦!”

“你若再不快点儿起来陪我上厕所,我就直接让你在被窝里喝啤酒!”

国林强忍着腹胀,狠狠地说道。

在国林的强迫之下,那个同学陪着他去了趟厕所。同学免不了边走边唠叨,埋怨国林搅了他的美梦。

回来后不知道又睡了多久,国林居然又被那来势凶猛的尿意憋醒了,没有办法只得再翻身起来。

来到走廊一看,居然那走廊上平时都亮着的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无奈,只好返回宿舍去央求那位同学,让他再辛苦一回。

同学睡得正香,嘴巴还不停地“咋吧”着。国林不忍心叫他了,猜想他梦中一定是吃他妈给夹的肘子肉呢!

可转了两个圈儿,最终还是决定叫醒他。任凭国林软硬兼施,同学死活也不肯起来了。

国林实在憋不住了,只怕再等下去明天就要洗裤子了。顾不了许多,只好硬着头皮向厕所跑去。

走廊静得有些可怕,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黑暗里回响着,显得格外刺耳。

来到厕所门口,心一横便冲了进去。国林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里面的黑暗,但分明看见眼前立着一个黑影,似乎还在动。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在飘。正在慢慢地向自己飘来。

国林当时吓得大气不敢出,浑身冒冷汗,连腿都有些不听使唤了。隐约觉得裤裆有些潮湿。看来高年级同学说的那个语文老师上吊变成鬼的事,果然是真的!怎么偏偏就碰上了,真够倒霉的。

那个黑影还在移动,无声无息地飘来。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了,甚至开始有种窒息的感觉。这难道就是被鬼魂迷住的样子吗?

那黑影离国林越来越近,三米、二米……猛然间,国林想起来小时候曾听姥姥说过,鬼魂就怕脏东西,什么屎啊,尿啊,往他身上一泼,鬼立刻就会逃得没有踪影了。

黑影已经飘移至国林的面前,一股冷风袭来,只感觉一股寒意凉到骨头里。到让国林清醒了,说时迟那时快,国林用尽全力,把那泡憋得满满的热尿,酣畅淋漓的向黑影撒了过去。

果然有了反应,那黑影触电般地弹到了一边,又听见“轰”地一声,那黑影便离开视线不见了。

国林拖着两条还打颤的腿没命地向宿舍跑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宿舍,还没站稳便大声呼救:

“快起来!厕所里真的有鬼,我看见鬼啦!”

宿舍的同学都被国林的喊叫惊醒了,一个个愣头愣脑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国林便以最快的速度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人多势众,且红卫兵不怕鬼不信邪,肯定是阶级敌人搞破坏!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阵子,有人突然提出:“抓鬼去!”便一轰声地拥出宿舍。

等到同宿舍的同学冲到厕所门口时,借着外面一点儿微弱的月光,发现还有一个隔壁宿舍的同学也在大叫:

“厕所里有鬼!我看见鬼啦!”样子极为狼狈,竟语无伦次了。

原来还不止国林一人看见鬼了,看来他也吓得不轻。

当大家拥进厕所后,用打火机四处照了一遍,竟然什么也没发现。看来那鬼魂见人多势众,早已溜走了。

大家都想逞能,也出于好奇心,“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鬼挖出来!”

这时隔壁宿舍的同学似乎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向大家诉说着:

“我刚才睡得迷迷糊糊地起来上厕所,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猛地发现面前立着一个黑影,当时我吓傻了。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感觉身上一阵发热,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喷了我一身。吓得我往后一跳,结果就摔到便池里去了。等我爬起来那鬼就不见了…… ”

听到这里,国林宿舍的那几个同学当场就笑翻在地上。

原来,当时那“轰”地一声,是隔壁宿舍的同学掉到便池里去了,难怪国林没看见人!

 

学校所在地有座寺庙,庙里住着一个张老道。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张老道八岁那年跟他爹一路逃荒要饭,闯关东来到“北大荒”谋生。半路上爷俩走散了。

刚一入冬,“北大荒”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张老道一头西一头东地寻找父亲,却杳无音信。

那天夜里,他冻僵在一个雪窝里。等张老道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被一个道长救了下来。他只记得那位道长鹤发童颜,正在用雪擦试自己冻僵的四肢,并且告诉他:

“这里是下江的草帽顶子,要不是你遇见了我,可能早就变成狼粪了。”

张老道四处观望,见自己躺在一座山神庙里。那位道长给他吃了一些野猪肉,又喝了一碗参汤,便可以下地活动了。

那位道长问明了他的身世,见这么小的孩子遭遇到这样的磨难竟不哭不闹,顿生怜爱之心,说:

“孩子,我看你慧根不浅,想收你为徒,你愿意吗?”

张老道知道自己遇到了好人,嗑头便拜,叫了一声:“师父!”

转眼,张老道已长成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天,师父突然对他说:

“孩子,人常说落叶归根。这些年你跟师父学得差不多了,也该回老家看看了。你老家的亲人正患有一种怪病,急等着你回去救治呢!”

说着,那道长只写了两个字——“朝槐”。

当张老道问师父这“朝槐”是什么意思时,师父只是朝他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张老道含泪跪在师父面前说:“师父,徒儿这一走千里迢迢,不知啥时才能和您再见上一面。”

师父捻须“呵呵”笑道:“只要你回老家别忘了练功,想见面是很容易的。”

张老道一步三回头地告别师父,直奔山海关。过了山海关,再走千八百里路,就到他的老家——山东德州了。

张老道边走边打听“朝槐”这个药名,却没有一个郎中知晓。

经过几千里的长途跋涉,眼看着就进入山东地界了。

此时天色已晚,张老道回家心切,准备趁着月色连夜往家赶。

在寂静的夜里,只有他一个人孤单赶路。正走着,他突然听到一阵哭声,若隐若现。停下来仔细分辨时,却又是一片寂静,只有田间无名昆虫的鸣叫。

张老道以为自己赶路太累了,也没有在意,接着往前走。

没走两步,他又听到了细细的哭声,而且越往前走,听得越真切。等他赶到一座破庙时,才看清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地上正哭泣呢。于是他不加思索地凑上前去问道:

“姑娘,因何事在此伤心落泪呀?”

那女子说:“我回娘家不小心扭伤了脚,眼看着天黑了却不能赶路,才落泪的。”

张老道抬头看了看天色,月亮已经西垂,时辰不早了,这女子如何安排?扔下不管,要是遇见坏人或者是野狼怎么办?

张老道思量片刻说:“你娘家多远?”

“过这道山梁就到了。”

张老道急着回家,听了小女子这番话后二话未说,背起她就走。

眼看着翻过山梁,张老道突然觉得身后的女子越来越沉,大有泰山压顶之势。她搭在肩上的双手也渐渐合拢,紧紧扣着他的脖子,而且越扣越紧。

张老道欲将其抛下,怎奈那女子已将他全身紧紧缠住,只觉得呼吸紧促,嘴不能言身不能动,已是大汗淋漓了。

猛然间,张老道想起临走时师父的话:“路遇邪物缠身,以这道符贴上就可化解。”

没想到真让师父言中了!

想到这里,张老道稳下心来,气沉丹田,凝聚全身力气大喝一声:“何等妖物前来送死!”

说着腾出一只手从怀中掏出那道符,往身后女子的背上狠狠一贴。

刹那间,张老道觉得身后的重量减轻了。可他不敢回头,手不肯松,疾步向老家奔去。

到了村口,张老道又惊又累,筋疲力尽。用脚踢开一家院门,闪进院子,顾不得那家人惊诧的目光,就将背后那女子向地上狠狠一甩。回头一瞧,哪是什么女子,分明是一块贴着符的棺材天板!

张老道顾不得详细解释,找来斧头向那天板猛劈。只见那天板在呻吟声里破碎,流出了黑乎乎一滩血水。

张老道猛然想起师父的药方,忙问那家人:“今天是几月几日?”

答:“今天是十月十日。”

张老道又掏出师父的药方细瞧,哪里是“朝槐”二字,分明写的是“十月十日木鬼”!

数日之后,张老道将那天板碾碎成沫,分别给父老乡亲们用酒饮服。没几日,家乡人殃殃不采、浑身无力的怪病竟奇迹般地好了。

打那时起,张老道在家乡人的眼里成了保护神,有什么小病小灾都找他看。多年的顽症,只要他发功治上几次,就能大大减轻或者除根。

有一次,一个叫王五的人挑水不慎扭了腰,被家人领来找张老道医治。

只见他坐在炕上没动,叫王五在地上站稳,隔着一米的距离,用手朝他的腰眼点了几下。就听见王五的腰部“咔嚓”一声脆响,顿时直起腰来。

这时的王五眨着惊奇的眼睛说:“俺当时只感到有股凉风直入腰眼,又从肚脐穿过去。就那么一会儿,腰就直起来了,你说神不神?”

国林九岁那年,连续几天发烧,大夫说是出疹子,只能熬着。

母亲听说张老道挺神,便让父亲背着国林来到庙里。

张老道让国林躺在炕上,只见他用手在空中抓了一阵子,然后就在国林的全身扎开了“无形针”。他的手指捻动着,将一根根“针”扎入国林的身上。每扎一处,国林都感到火烧火燎的,一时全身都麻木了。

过了半个时辰,张老道开始取“针”。待他把国林身上的“针”都取掉后,国林出了一身透汗,顿觉全身轻松。没用父亲背,连蹦带跳地自己跑回了家。

母亲见了惊讶得连声称“奇”,啧着嘴说:“谁说张老道是诬医?连大夫都没法子的病,人家比划几下子就好了,不信行吗?”

父亲见张老道一个人的日子挺难熬。经常打发国林给送些好吃的。开始他收下,后来竟不收了,说他正在“辟谷”。

这“辟谷”类似于绝食。他“辟谷”的时间一般都是半个月左右,到时只喝一点儿水,谷米之类的东西一点儿也不进。

说来也是神奇,在张老道“辟谷”期间,依然精神抖擞,谈笑风生。

那天,张老道悄悄告诉国林:“俺想念师父了,想去见见他,大概十天才能回来。在这十天里你给俺锁好门,谁也不能进来。”

说完,他就在炕上盘腿打坐,双眼微闭,不再言语了。国林只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给他锁好了门。

十天后国林开锁进到他屋,见他又恢复到常态,便好奇地问:“见到你师父了吗?”

没想到他竟然落泪:“俺师父已经‘圆寂’了。”

国林问他:“啥叫‘圆寂’?”

“唉,就是去世了。”

“那,你是咋见到你师父的?”国林好奇地追问。

“哎,小孩子家,说了你也不明白。这叫‘飞魂术’,等长大了我再告诉你啥叫‘飞魂术’。”

“那,现在告诉我不行吗?”

张老道摇摇头:“现在不行。你嘴巴没毛,说话不牢。泄露了天机要遭报应的。”

一听说要遭“报应”,国林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追问下去了。

一天晚上,村里的于二混子撞见了张老道。

张老道立即停下脚步,指着于二混子的脑门说:

“你印堂发暗,近日有一劫,千万离水远点儿,更不能钓鱼去,没准你就死在鱼身上。”

于二混子听了火冒三丈:“你这不是咒我吗?”扬手就要打他。

没想到张老道摇摇头苦笑着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告诉你了,好自为之吧!”

说完,哼哼呀呀地扬长而去。

于二混子是远近闻名的钓鱼高手,风里雨里独来独往地钓了半辈子鱼,也用鱼换来无数的大票儿供他吃喝玩乐,引得村里人都刮目相看,都夸他活得滋润。

一次,于二混子要去很远的“江崴子”钓鱼。因为那里净是大个的鲶鱼,一晚上就能钓出百八十斤,能卖很多钱。

家乡人都眼馋,就是不敢夜钓江崴子。因为那里是一大片坟地,还经常有野狼出没。怕遇见鬼和狼,都不敢去冒那个险。

于二混子出来正好碰上国林,就问国林:“老弟,今晚我请你喝酒,不过不是在家里,咱在江崴子喝。你敢不敢陪二哥喝酒?”

国林知道,这是于二混子故意激他。便说:“有二哥在我怕啥?”  

“好,一言为定,咱们晚上江崴子见!”

看见于二混子,国林就想起了“大广播”。哎,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村里人已是见惯不怪了。

到了晚上,国林早早来到江崴子。

此时,一弯月牙高高挂起,江风习习,小虫唏唏,江崴子的月夜静得出奇。

国林独自欣赏着夜景,自言自语道:  “哪有什么鬼?都是自欺欺人哩!”  

“这话就对啦,什么鬼不鬼的?啥鬼都怕人哩!”

不知什么时候,于二混子已经站到了国林的身后。  

“我早看见你来了,故意藏在坟圈子里试试你的胆量,你小子还算有种!”

说着,他放下钓具,把鱼钩上好绿虫子作的诱饵,甩到江里,便拿出一瓶酒和一包五香花生豆放到国林跟前:“你只管喝酒,吃花生豆,我边喝酒边钓鱼,两不耽误。”

于二混子一口接一口地光喝酒,—粒花生豆也不吃。边喝边聊边看他一条接一条地往出甩大鲶鱼。国林看上瘾了,便凑到他跟前也想帮个忙。

“你喝酒行,夜里钓鲶鱼就不行了。你看,鲶鱼咬不咬钩全凭手感,一上钩就得往上甩,稍晚一点儿它就把钩吞到肚子里啦!”

说着,于二混子又甩上来一条大鲶鱼。他把鲶鱼摘下钩,放到鱼篓里,又一本正经地说:  

“老弟,刚才我在俺娘坟前坐着等你时,把一瓶酒放在俺娘的坟前了。俺娘活着的时候也愿喝酒,可她一辈子也没尝到‘五粮液’是啥滋味儿。现在你二哥手头也宽绰了,也让俺娘尝尝‘五粮液’的味道!这会儿,估计俺娘也品尝完了。你去把那瓶‘五粮液’取回来,咱哥俩今晚都㨄喽!”

“二哥,我不敢去。.”  

“怕啥?啥鬼都怕人,你当孬种啦?你要把那瓶‘五粮液’给我取回来,明天我还奖励你一瓶‘五粮液’!”

国林知道这是于二混子的激将法,便借着酒劲儿说:  

“去就去,你可得说话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若大的一片坟地,坟头连着坟头,荒草萋萋,阴森可怖。小路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朽烂的棺木,白森森的骷髅,各种骨棒随处可见。走了一段路国林就后悔了,想撤回去。又怕于二混子笑话,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往前走。如同摸索在一段深渊里,陡然生出一种恐惧感,头皮发麻,额头开始冒汗。

国林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注意那些坟茔,可眼睛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尤其是那几座插着白幡和花圈的新坟,更是吸引着国林的视线。

小时候曾听说人死后就变鬼了,在坟地游荡,留恋人间不肯离去。见人从坟边路过,就扑过去把人吓死后劫到阴间,顶替自己入了十八层地狱,而那死鬼才能重新托生……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到一种古怪的声音,既像人声,又像兽语;既像呜咽,又像尖嚎。天哪,难道这就是鬼的声音吗?国林毛骨悚然,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四下里一阵张望,除了坟头就是坟头,什么也看不见。那声音竟像是从几十米外的一个新坟中发出的!

国林强迫自己镇定,腾出右手揉揉太阳穴,拍拍耳廓,想证实那声音只是幻听幻觉。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国林只觉得四肢发热,头脑发胀。

但无论国林怎么努力,都觉得那声音是真实地存在着。由于实在太紧张,加上酒力往上涌,国林喘着粗气深一脚浅一脚,失去了重心。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便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嘴啃泥。 

国林心惊肉跳地挣扎着往起爬,手脚却不听使唤,仿佛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拽住了。细一瞧,“啊"!国林一声惊叫,那是一只死人的手!那个死人,披头散发,双目圆睁,张着嘴似乎要将他一口吞下去!

国林的思维戛然而止。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国林慢慢有了知觉。感觉有什么东西正拉着他的裤角在移动。一定是鬼在拉!刚才的哭声可能就是这个鬼发出的。

国林有些清醒了。他闭着眼睛,支楞着耳朵细听。似乎听到有轻微的叫声和喘息声,还能嗅到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儿。“鬼”应该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怎么感觉这么实实在在? 国林微微睁开眼,原来是几只狼正咬住他的裤角慢慢拖动。  

国林运足一口气,双手拄地,猛地一收腿,同时朝右上方一弹,稳稳地站了起来。有一只狼被他双腿带起来甩出几米远,摔得哀叫不止。

狼的身旁是一座坟墓,杂草间露出一个黑洞。这几只狼是想把国林往那里面拖,准备储存起来慢慢享用。国林将顺手抓起来的两块石头猛地甩出去,两只狼应声倒地。又低头捡石头,另外两只狼乘势扑了上来。既然不是鬼,还有什么可怕的?挥拳运腿,迎头猛砸猛踢。这几个家伙比在动物园里见到的狼要小得多,顶多能有二、三十斤。是几只未成年的狼。一阵暴打,一只狼倒在地上,另一只狼被国林握住俩前腿狠狠地甩了出去。对着躺在地上的狼猛踢一通,发泄着怒气。这狼的生命力也够顽强的,挣扎着爬起来哀叫着,夹着尾巴夺路而逃。很快蹿至一片坟头里,不见了踪影。

国林生怕它们去搬救兵,如果来了成年狼,那问题就严重了。顾不得去取于二混子放在他母亲坟前的“五粮液”,撒腿跑出坟地,向江崴子奔去。

于二混子见国林这么晚了才空手而回,还以为他中了邪呢。

国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狼!我遇上狼啦!”

听完国林断断续续地述说,于二混子半信半疑,以为国林胆儿小编故事骗他,立即要回去看个究竟。俩人在他母亲的坟前把那瓶“五粮液”酒拿回来了,但却没见到一只狼。

于二混子用鄙视的眼神望着国林,好像说:“孬种,算不得男子汉!”    

天亮了。为了证实自己确实没有撒谎,国林又领着于二混子来到记忆中的那片坟地。

白天和夜晚的景致相差竟如此之大,难以判断昨晚的准确方位了。找了好半晌,才找到那个新坟,指着眼前的女尸说:“就是她,吓得我半死!”

于二混子走过去一看,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本来是埋在土里的,却被狼扒了出来,已面目全非,确实够吓人的。又找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了那个坟边的洞穴。于二混子这才信以为真,便推测:  

“昨夜那几只狼正在扒那个女孩的尸体;恰巧被你撞上了。你被吓昏后,它们以为你死了,便想把你也往洞里拽。看来你没撒谎……”

说到这里,他一拍国林的肩膀:“老弟,二哥错怪你了。我话附前言,照样奖励你一瓶‘五粮液’,回去就兑现!”

 

这天,国林见于二混子披着塑料布又出门钓鱼,于是便远远地跟在后面。

没多久,于二混子走到一个河弯处停下脚步,开始装鱼饵钓鱼。怕被他发现,国林弯着腰钻进河边的芦苇塘,在离他二十几步远的地方也上好鱼饵甩下鱼线。

透过芦苇的间隙,看见于二混子一条接一条地把鱼甩出水面。又过了一会儿,见于二混子又钓起一条叫“嘎牙子”的鱼来。

这种鱼有一扎来长,尖脑袋,背上和肚子两边都长有一寸来长的硬刺。平常游动时硬刺是倒伏的,一遇敌害那刺便张起来,刺中敌害后就可以逃之夭夭了。

这时,于二混子的鱼线被水下的乱树根儿挂住了,他拽了几下没拽动。手中的嘎牙子鱼没法儿扔到鱼篓里,便用牙齿咬着鱼头含在嘴里。

他这样咬着便腾出手来往出抖鱼线。哪知只顾抖鱼线了,却忘了含在嘴里的嘎牙子鱼。

就在他抖出鱼线的当儿一松嘴时,他嘴里的嗄牙子鱼见有松动,猛地一挣扎,便钻进于二混子的嘴里。刚巧鱼身比他喉咙稍粗一点儿,就这样它的刺张开了,刺在他的喉咙里。只见于二混子扔下鱼竿,趔趄着身子双脚乱踩,双手不停地往嘴里掏……

国林见状,便惊慌失措地去不远处喊割羊草的人。当他们赶到时,发现河边的芦苇已被于二混子踩踏滚压得一片狼藉。人已经翻白眼儿,早就断气了。

村里人想起张老道的话来,认为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牛鬼蛇神咒死了贫下中农!于二混子的亲属将张老道揪出来,要把他斗倒斗臭。

张老道天天被游斗,在他的脖子上挂上一串砖头子,让他“低头认罪”。稍有反抗便拳脚相加,打得他鼻青脸肿。

一天晚上,国林在睡梦中听见张老道有气无力地在窗外喊父亲。

国林跟着父亲跑了出来。

借着月光一瞧,正是张老道。只听见他悄声对国林父亲说:

“念在咱是同乡的份上,俺托你一件事:你要看见俺不行了,就把俺弄到村后的乱坟岗子埋了。记住,不要直接用土埋,上面搪上一扇门板,然后封土。七天后你再把俺挖出来,千万记住!”

国林父亲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一放学,就听见大人们议论:“张老道死了,晾在批斗台子上没人收尸呢!”

国林慌忙跑过去,只见张老道真的死在批斗台子上,脸色蜡黄,身上还有斑斑血迹……

半夜时分,父亲搬着一扇破门板同母亲一起走出家门,国林悄悄地跟在后面。

母亲放风,父亲扛起张老道就走,他们看见国林后吓了一跳。父亲急忙摆摆手,直奔村后的乱坟岗子。没多长时间,张老道就被草草地掩埋了。

到第七天的晚上,父亲遵照张老道的托咐,将他从坟墓里挖了出来。

只见张老道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从土坑里一轱辘站起来说:“这一觉睡得好香啊!”

他身上的伤口都已经痊愈了,就像平时一样有说有笑,全当没有“牛鬼蛇神”那码子事。

当张老道出现在于二混子一家人面前时,吓得于家老小不是好声地哭叫。都齐刷刷地跪在他的面前,鸡啄米似地叩头,请求张老道饶命。

从此以后,张老道在草帽顶子一带算是出名了。家乡人把他传得神乎其神,再也没人敢说他是“牛鬼蛇神”了,更甭想批斗他了。

前年冬天,张老道去世了,——这次是真的死了。被家乡人埋在村后乱坟岗子他师父的脚下,是他临死前吩咐乡亲们这样做的。

国林亲眼见他一个月没进一点饭食,只喝点儿水。后来只听见他叹息一声说要见师父去了,随即就闭上了眼睛。

张老道咽气那天,家乡人都听见天上传来了仙乐声,天没下雨却出现道道彩虹……

学校放寒假了,国林打算到完达山深处大兴安岭的姨家去看看。             

大兴安岭的冬天冷得出奇。来姨家之前,同学们吓唬国林:

“大兴安岭在祖国的最北边,冷得厉害呢。撒尿都得用棍敲,敲不及时就会连鸡鸡一起冻住。”

国林听了只当是开玩笑。

来到姨家后,确实体验到了这里冬天的滋味儿。但也不象同学们说的那般冷 ,撒尿也根本不用棍儿敲。却看到马棚滴水檐上的冰溜子,像是无数把白玉雕琢的利剑,银光闪闪地悬挂在头顶上。

晚饭后,灰暗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沉,雪花又轻轻地飘落下来。

姨夫刚刚给马填完草料,暮色中,匆匆地走进一个人,定睛一瞧,原来是表哥。

表哥对姨夫说:“娘让你回家杀年猪呢,水都烧好了,今晚我和国林替你看马棚。”

姨夫对两个孩子有些不放心,绕马棚详细检查了一遍,又嘱咐表哥一番,才匆匆离去。 

现在,表哥和国林就是马棚的主人了。

 

门外北风“呜呜”地叫着,寒气不时地从门缝袭进来。

国林在火塘里添了几块木柈子,火着得更旺了。

在柔和的灯光下,国林开始打量起表哥来。表哥身材不高,确切一点说,也许比国林还要矮两厘米。

“今年多大了?”国林问他。

“比你大一岁。若不然你咋喊我哥呢?”

“那为什么比我矮呢?”

“没有你们家吃得好呗,没长起来。”

表哥的一席话把国林给说没词儿了,只好换个话题:“你会放枪吗?”

“放过几回,也打过几回野鸡。去年冬天给你家拿的那对野鸡,就是我打的。”

嘿,山里的孩子就是有能耐,国林开始羡慕比自己矮的表哥了。 

这时候,从马棚外转了一圈儿的大黄狗回到火塘边趴下。

表哥在它的脑门上摸了摸说:“应该把它撵到门外去。”

说着,便打开房门,一股寒风袭了进来。

大黄狗摇头摆尾地不肯出去,表哥在它屁股上踢了一脚,它才不情愿地蹿出门外。

表哥又提起马灯说:“走,检查一遍马棚去。”

国林不耐烦地说:“你爹不是刚检查过吗?”

“那也得再看一遍。你去不去?”

国林见表哥动真格的了,只好不声不响地跟着表哥往马棚走去。

表哥检查得很认真,很细致,哪怕是窗户上有一点点缝隙,都要堵塞好,生怕冷风吹进来冻坏了那些刚出生不久的小马驹。

当他们走向一匹快要生产的母马旁时,门外雪地里传来大黄狗的叫声,越叫越欢,还拼命地撞击大门,爪子不停地在门板上乱抓,像是在求救。           

听到大黄狗不是好声地叫,国林吓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连腿都哆嗦起来。

表哥却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似的,皱着眉头仔细听了一会儿,便闪电似地扑向大门,抽开门栓,放大黄狗进来,随即又“砰”地一声关上大门。

突然,马棚里的几十匹马一齐噪动起来,乱踢乱蹬,惊慌地嘶鸣着。一度静下来的大黄狗也如临大敌,发疯似地蹿来蹿去。

国林吓得浑身筛了糠,用颤抖的声音问表哥:“咋办?”

表哥依然是那么冷静,把马灯交给国林说:“不要怕,想办法干掉它!”

“是狼来了吗?”

“你仔细闻闻周围的气味。”

“啥也没闻出来呀?”

“再闻闻,没闻到狼的尿臊味?你没听马都噪动了吗?它们也闻到了狼的尿臊味儿!”

国林又闻了闻,仍然闻不出狼的尿臊味儿,便靠在马棚的墙上想稳稳神。不料,吓得国林脸色惨白,“妈呀”一声躲到表哥的背后,“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表哥接过马灯照了照,原来马棚的土墙下端,有一个往出淌马尿的洞。从洞口伸进来一条二尺多长的狼尾巴,正左右地摇摆呢。

表哥告诉国林:“这是老狼惯用的伎俩。”

马匹闻到狼的臊气,又看见它晃动的尾巴,就会惊慌失措地又踢又刨。而小马驹就会吓得到处乱跑,甚至撞开马棚门向外逃蹿。狼就可以趁机捕捉,这一招往往就能得逞。

说着,表哥拿起一把粪杈子,对准了伸进狼尾巴的淌尿口。

“表哥,快杈呀!”国林又紧张又着急地喊。

表哥望着那个毛茸茸的狼尾巴摇了摇头,没有下手。

“怎么?你不敢杈它?”

“你的力气大不大?”

“大呀,班里的同学谁也摔不过我,都管我叫‘摔跤王’呢!”

“有胆量吗?”

“有......有......胆量。”国林结结巴巴地回答着。

“那就好!你快把这个狼尾巴揪住,我好杈死它!”

“能......能揪住吗?”

“能!要快!揪住后把尾巴抵在墙上,我好杈它!”

国林觉得手脚不听使唤了,仿佛那狼尾巴长的不是毛,而是一根根锋利的钢针。

国林刚伸出双手,又哆里哆嗦地缩了回来。

表哥怕把狼惊跑,连忙把粪杈交给国林说:“你来杈,我揪它的尾巴!”

只见他摆开架势,蹬开双脚,一下子就揪住狼尾巴,拎起来抵在墙上。

 

墙外传来狼的吼叫,叫得马棚里的马又噪动起来。连撒尿带放屁,马棚里的臊味儿直呛鼻子。

“ 快!对准狼尾巴往外杈!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表哥大声地命令着。

国林的手抖动得厉害,对准狼尾巴杈了下去。可惜杈低了,杈在狼肚下的尿冰上拔不下来了。

“笨蛋!你咋往尿冰上杈?快拔!”

国林一使劲,杈在尿冰上的杈头竟纹丝没动,杈把儿被拔出来了!

墙外的狼被这一杈倒是吓破了胆,拼命地往外挣。可它的尾巴被表哥死死地揪着,像是生了根。

狼屁股抵在墙上,后腿自然使不上劲,只能用前腿拼命地爬。爪子下又是马尿结成的冰,光滑得使不上劲,再挣扎也无济于事。       

表哥坚持了一阵,累得汗珠子直往下掉。

“快用粪杈子把儿捅狼屁股!”

 如梦初醒的国林,也许是被表哥那种顽强勇敢的精神所感染,手也不抖了,力气也大了。不需要再经表哥的指点,已明白怎样用粪杈子把儿来结束狼的生命。

只见国林对准狼的肛门,运足力气猛地捅了进去!

只听得那狼“嗷”地一声惨叫,痛得它猛地一窜,随着“咔嚓”一声闷响,表哥被拽得一个后滚翻,栽倒在地。

国林马上将表哥扶起,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手里仍死死地攥着那狼的尾巴!那尾巴根部正往出淌血呢,淋了他一身血点子。 

表哥把狼尾巴随手丢在地上说:“看来那狼是死定了。等明天早上咱俩顺着血迹找,准能找到它。”

说着,他把身上的血点子擦了擦:“你明天不光能吃到猪肉,没准儿还能品尝到狼肉呢!平安无事了,咱俩睡觉吧!” 

也许是折腾了大半宿的缘故,也许是累的缘故,头一挨枕头,国林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太阳照屁股了。哥俩忙穿衣服的时候,猛然听到大门响动。不一会儿,只见姨夫扛着一只没有尾巴的狼进来了。

他把死狼往地上一摔笑着说:“早上我见到路边躺着一只死狼。再细瞧,它的尾巴没了,屁股上还插着根粪杈子把儿,就明白了昨晚马棚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俩干得好,有种!一会儿我得让大外甥尝尝狼肉香不香了 ……”   

又到了放暑假的时间,国林要上牡丹江边的舅舅家去玩。这是国林从小就向往的,也确实想舅舅家的表哥了。

这天傍晚吃完晚饭,舅舅点了一袋烟,到院子里的老榆树下纳凉。舅妈收拾完碗筷,拿起装针线的笸箩,也到老榆树下纳鞋底去了。

表哥捅了一下国林说:“敢不敢去珍珠泡游泳?”

珍珠泡是牡丹江边的一个大水泡子,方圆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可能是牡丹江改道形成的。

舅舅说,珍珠泡的水通牡丹江,不管天多旱,珍珠泡里的水不见少;不管涨多大的水,珍珠泡里的水也不会往外溢。

每到夏天,这里便是孩子们的乐园,不分白天黑夜地在泡子里玩耍。

直到去年有一个外地的孩子来这里看孩子们戏水时,一时高兴,也脱光了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却再也没上来。

当孩子们把他从水里捞出来时,见他满头满脸全是淤泥,肚子里却没灌进去一点儿水。

舅舅说,他是扎进淤泥里憋死的,不是淹死的。再到泡子里洗澡,千万别扎猛子。慢慢下水,活动着往前游,是不会出事的。

尽管舅舅这样说,村里的孩子晚上再也不敢来珍珠泡洗澡了。

从那以后,在孩子们的心里就留下一个阴影。再加上大人们绘声绘色的编造:珍珠泡子里有一个水鬼,晚上打着手电筒寻找洗澡的人。发现目标后,它会从水下拽着你的腿,连叫一声都来不及就变成水鬼了。而成了他的替死鬼,他就能再托生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传得神乎其神,其目的只有一个:吓唬孩子们别到珍珠泡来洗澡,免得出意外。

这天晚上表哥说去珍珠泡游泳,国林感觉后背有股冰凉的风往出冒,从心里往外害怕。便说:“我不敢去,听说有打手电筒的水鬼!”

“鬼打手电筒?你这个笨蛋!鬼怎么不用探照灯?那东西多亮?”表哥挖苦道。

想想也是,鬼怎么会用这么现代化的东西呢?于是国林心里也镇定下来,表哥是主心骨,他既然敢去,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国林小声问:“舅舅能让去吗?”

“笨蛋,你不问不就去成了?”

“那咱怎么走?”表哥努了努嘴,指了指后窗。

国林当即心领神会,表哥想从后窗跳出去,顺着后园子就能溜走。

当两人跳下后窗时,不小心弄出了声响。

舅舅在院子里发话了:“淘气包子,什么事能瞒得过我?是不是想洗澡去?去就去吧,早去早回!”

“哈哈,舅舅同意啦!”

表哥朝国林挤眉弄眼,两人便相跟着像猫似地钻出后园子,朝珍珠泡奔去。

珍珠泡离舅舅家不远,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

夜幕下的水面像一大块黑色的绸缎,静静地铺在眼前。泡子边上的一大片玉米地,黑森森的只能看清个轮廓。几只萤火虫在水面上飞舞,一忽一忽地闪着米粒大的荧光。不知名的虫儿远远近近地鸣叫着,此起彼伏,遥相呼应,更给这寂静的夜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国林和表哥都脱得一丝不挂,赤条条地下水畅游起来。

难怪是在江边长大的,表哥的泳技很强。他一会蛙泳,一会侧泳,一会儿仰泳。尤其是仰泳的水平更高,四肢不动,竟能静静地漂在水面上,呈一个大字形,那个舒坦劲儿让人羡慕。

国林想学表哥的样子也躺在水面上,可是不行,胳膊腿稍一停身子就往下沉。

国林问表哥这是咋回事,表哥却说艺高人胆大。越怕沉越不敢躺在水面上,只要把身体放平了,稍动一下胳膊腿就行,保准能挺几分钟。

照表哥说的法子做了,果真身子漂起来了,不过姿势没有表哥的优美。

两人尽情地在水中玩耍着,不知不觉游到了泡子中间。

突然,国林发现前边不远处的水面上泛起一片白光。便一下子愣住了,在这空阔的水面上只有我们俩,哪里来的光亮?想起村子里大人讲起的水鬼故事,国林顿时毛骨悚然,声音有些颤抖地问表哥:“快看,那是什么?”

表哥正仰在水面上闭目养神,被问话吓了一跳。忙翻过身来游到国林身边,顺着手指的方向往前看,果然见到一片白光。

他一时也怔住了,停了一会儿,便若有所思地朝那片白光游去。

“你不要命了?”国林在他身后大声喊着。

表哥没有理会,继续往前游。国林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奇怪的是两人快游到近前时,白光渐渐消失,水面又变得一片漆黑。

难道水鬼知道表哥是个不要命的主?应了“鬼怕恶人”那句俗话,见他来了故意躲开了?

表哥愣愣地看着平静的水面,叹了口气,返回身游上岸来。

两人上了岸,见表哥穿好衣服走到玉米地边,折断一根玉米杆儿,插在岸边的泥土里。

国林疑惑不解,问表哥这是做什么?表哥眨了眨眼悄声说:“回到家再告诉你。”

两人一路无语,见表哥心思重重的样子,不知道他想搞什么鬼名堂。

回到舅舅家,表哥在他的小木箱里找出一本书。翻了好一会儿,才把书的一页叠起来,递到国林手上说:“看看吧,就知道水鬼是咋回事啦!”

国林看看这本书的封面,原来是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

表哥虽然是个愣头青,却十分喜欢读书,今天他给国林这本书一定是有原因的。翻开叠起的这一页,标题是《甓射珠光》。内容大致如下:说嘉佑年中,杨州有一蚌,其壳大如半席,珠大如拳。

看完此文,国林恍然大悟地问表哥:“你的意思是咱们看见的不是什么打手电筒的水鬼,而是体内含有明珠的河蚌?”

“是的,只不过珍珠泡子里的河蚌要比书上说的小得多,所以它发的光和手电筒差不多,被村里人误传为会打手电筒的水鬼!”

“明珠?太好了!”

“咱得想办法逮住河蚌,看看明珠究竟是啥样儿?”国林一下子高兴得蹦起来。

“我早想过了,这只河蚌太精,必须划船用鱼网逮。”

表哥顿了顿又说:“今晚我听天气预报了,明天肯定会下雨,隔壁的张大爷肯定不会下江捕鱼。咱可以在天黑前到他那里去借船,早早到泡子里去等着。”

张大爷是生产队的打鱼专业户,五十多岁,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儿。国林和表哥经常到他的鱼窝棚里吃鲜鱼解馋,和他混得倍儿熟,找他借船估计没问题。

第二天,果然下起了雨。国林和表哥睡了一上午觉。下午雨停了,国林躺在炕上捧着那本《梦溪笔谈》看得津津有味儿。表哥一轱辘爬起来说:“别看了,赶紧走吧!”

国林问:“哪里去呀?”

“瞧你那臭脑子,昨晚不是说好了吗?找张大爷借船呀!”

国林这才想起昨晚上的事,忙不迭地穿鞋跟表哥出去。

表哥干啥事都是神神秘秘的。经过厨房的时候,表哥跑到菜墩前拿了把菜刀,用报纸包上挟在腋下。

国林提醒他:“用不用告诉舅妈一声?晚上做菜找不到菜刀,她会急的。”

“不行,知道了肯定不会让拿,她会以为咱俩拿菜刀干什么坏事儿的。咱只能‘先斩后奏’啦!”

一想也对,表哥究竟还是有些怕鬼的,拿刀好防身。便问:“要不要把舅舅的枪也带上?”

表哥朝我瞪起了眼珠子:“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让你走就快走!”

表哥就是鬼道,他没直接去张大爷的鱼窝棚,而是去供销社买了瓶《北大荒》白酒揣在怀里,才去张大爷那里。

张大爷爱喝两口,一见到酒就眉开眼笑。再者,国林和表哥总吃他的鱼,有来无往非礼也,就算是对以往的补偿吧。

这一招儿真灵,张大爷见到酒瓶子顿时眼睛一亮,以为哥俩又来混鱼吃来了,一个劲儿地往窝棚里让。

表哥骗他说是晚上去珍珠泡子里赏月。老师布置的作文题叫《家乡的月亮》,不亲身体验一下,瞎编不出来。

张大爷信以为真,叮嘱说:“用完别忘了把船拴好。到你张大爷这儿,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其实,他也不想想,又不是十五满月,有什么好赏的?

告别张大爷,国林和表哥驾着小船来到昨天晚上碰见河蚌的水面。表哥摇着船沿着泡子的岸边遛,走了一会儿便把船停了下来。

国林定睛一看,岸边插着一根玉米秆儿,明白了表哥插玉米秆的用意,不得不佩服表哥的心计。

两人以玉米秆为目标,悄悄地往泡子里划去。

表哥是划船的老手,桨划在水面上,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作家孙犁笔下《荷花淀》中描写雁翎队偷袭日本鬼子的场面,觉得有些相似。不过不是偷袭日本鬼子,而是偷袭大河蚌!

估计到了昨晚奇遇白光的位置,表哥将船停住了,把晒在船尾的渔网拿过来,仔细检查有无破损。

国林无事可做,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如钩的弯月,在水面的映衬下是那样的美。小船似水中静卧着的天鹅,沉沉的睡意是一种朦胧的美。两人的倒影映在水面上,既真切又模糊,就像剪影似的,多么好的一幅剪纸画呀!

国林正看得出神、想入非非的当儿,表哥用胳膊肘碰碰他,又往前方指了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国林清楚地看见不远处的水面正往外冒出一大片白光。

乖乖,它果真出来啦!

白光朝着小船这边来了,表哥拿起渔网准备往出撒。

随着白光越来越近,国林的心紧张得“扑通扑通”直跳,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很快就要跳出来的当儿,表哥果断地撒网,白光也迅速消失了。

它逃走了吗?国林在心里嘀咕道,表哥又瞪起眼珠子冲国林大吼:“笨蛋,快拉呀!”

国林如梦初醒,笨手笨脚地上前帮着拉网。

怎么这么沉?两人用尽全力,终于把它拉了上来,“咚”地一声砸在船舱里,小船忽地倾斜起来。

借着月光,清楚地看见网里的不速之客,是个脸盆大小的河蚌!国林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河蚌。

此时的河蚌紧闭蚌壳,一动不动地装死。该它倒霉,如果碰到别人也许还有活路,碰见表哥它只有死路一条!

表哥早就拿出准备好的菜刀,“喀嚓喀嚓”地撬蚌壳。费了好大的力,无奈蚌壳太光滑,表哥使不上力,刀怎么也伸不进壳里去。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住它!”表哥又下了命令。

国林挪身的当口,不小心踩得小船摇晃起来。还没等把稳河蚌,只见河蚌一哧溜,翻了个跟头,“扑通”一声顺着船帮掉进泡子里!

当时把国林吓傻了,蹲在船舱里大气不敢出。

表哥气得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

“煮熟的鸭子让你给放飞了!蠢货!笨猪!”

说着,扬起手中的菜刀,国林以为气疯了的表哥要砍他,吓得赶忙缩回头。

就在这当儿,表哥手起刀落,只听“啪”地一声,水面溅起水花,菜刀不见了。

说时迟,那时快,表哥迅速抓起鱼网,“嗖”地一声把网撒下去了。

表哥慢慢地抖着网纲,国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偷偷地观察着表哥脸上的表情。只见他阴沉的脸渐渐地多云转晴,随着手中的鱼网慢慢提起,表哥又有了笑模样儿。

网终于提上来了,看见被提上来的河蚌少了半边壳,河蚌的半边肉不见了,菜刀插在另一半的蚌壳上。

表哥拔下蚌壳上的菜刀,仔细地拨着蚌肉,却怎么也没找到蚌里的珍珠。

表哥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船舱里,自言自语道:“完了,养个孩子却让猫叼走了,空欢喜一场!”

国林不知道怎么跟表哥回到舅舅家的。

舅舅翻看着脸盆大的河蚌说:“这么大的河蚌,连牡丹江里也不多见。”

又转身安慰表哥说:“行了,也用不着难过。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怪: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想得也得不到。”

不知舅舅是劝表哥才说出这番话的,还是说给国林听的。

国林一直为没能得到那河蚌里的珍珠而懊悔。常常想起舅舅说的那句话,越想越觉得舅舅说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