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那疙瘩
晚饭后,等妻子孩子都睡下了,我便点亮柴油灯,卧在小桌上写起来。夜深了,写久了,疲倦了,但只要抬起头来,看见妻子睡得是那样香,浓密的睫毛搭撇下来,灯光衬着她那墨云般的秀发,看上去简直是一个很美的女郎侧面浮雕。躺在妻子怀里的孩子也舒适地入睡了,胸脯一起一伏,鼻翼一张一缩,发出甜甜的鼾声。看到这些,我的倦意全消了,顿时振作起精神来,乐不可支地笔耕着。写得兴起,偶尔有一两只蟋蟀在墙缝里唧唧地为我弹唱,婉转悦耳的曲调鼓入耳膜,一种特殊的情感便充溢我的胸间。这是属于我的小夜曲,实在别有一番滋味儿,即使是疲倦劳累,也会顿觉舒松开朗,心旷神怡。有时我干脆驻留屋角,凝神倾听,任那优美的旋律在心底流淌。说来有趣,我的许多散文都是在这小茅屋里写出来的,在这唯我领会得到的诗情画意里写出来的。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爬,一个点儿一个点儿地熬,不是说大话,没有点儿毅力,是很难坚持的。明知是自讨苦屹,却自以为乐,要多傻有多傻呀!时间长了,小桌索性放在身旁,写累了,往前一推,顺势就可睡下。如若想起来点什么,或者思路大开,随手就可以把灯点着,爬起来就能写,倒也挺方便。
有时,我的小屋也是喧闹的世界。闲暇之余,我便请些老汉老妪们绐我讲瞎话儿。他们说故事,我提供白开水,图的是收集民间传说和歇后语。四十年来,我所接触的男女老幼,都成了我笔下的模特儿。哪家的老人愿意絮叨啦,哪家的儿媳不孝敬公婆啦,哪家的两口子吵架啦,我都仔细地观察。记得有一回我哥哥和嫂子吵架,是我当“裁判员”,一直看到他俩吵够了为止。第二天,我又跑到哥哥家,看他们两口子说话没有,都让我写进观察日记里了,写进我的散文里了。有时一篇稿子寄出去了,或石沉大海,或换个信封退回来了。四十年来,我接到的退稿信足有二尺多。有的朋友曾取笑我:“咱乡的邮局是绐你办的吧?”但是退稿没有吓倒我,讽刺和取笑更不能动摇我。我很佩服刘禹锡,“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或书怀或撰文,静哉,悠哉,美哉,乐哉!我的一位老同学,在市里某大局谋得个处级干部。一次,他坐小车来看我,在小屋内外转了一圈儿,不住地啧嘴:“你的散文就在这小屋写出来的?行咧,我算服了。”摇头加点头后,神秘地告诉我:“咱有别墅哩,宽绰得很!可惜我除了搓一搓麻将,再就没事干了。电视也不招人看,没刺激!”老同学没戒备我,吐得是心里话,我却为他忧虑起来;人生一世,不优其短促,但虑其无为!
噢,我的小茅屋。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让我想起这样多!我擦了擦模糊的双眼,恋恋不舍地离开我的小茅屋。突然,我生出一个愿望,想为我的小茅屋写点什么。写什么昵?似乎又不清晰。唯其感到,小小的茅屋里,留下我一个美丽的梦,一个永久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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