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那疙瘩
倒淌的河
姥家门前的河不是向东流,而是从东向西流的,一直流进松花江。临岸的山青青的,垂下半河的倒影,任一河清水缓缓悠悠不停地柔,渐渐就柔得安静了。老家的邻居拖着疲惫的身子和细细的长影在河边坐下,人不动,影子就不动。他点燃一袋烟细吮着,望着眼前暗红粼粼的河水,烟头恍恍的红一下,随着一股呛人的辣味儿,淡黄的烟随着思绪喷出,慢慢溶进这空空寂寂的河谷里。
他的眼里也有条河,古老、缓慢、苍茫。有凛凛的风从老人眼角扫过;有河的水汽漫过褶皱的额头,他想起了家乡的女人。家乡的女人不容易当,家乡的小媳妇就更难当。家乡做女人的规矩很多,走路要低着头,不能扬着脸四处张望;说话不能张大嘴,声要低,夜里不能串门子。俗话说,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家乡的汉子都打女人,狠得人命。轻者搧巴掌,重者用皮带。皮带很宽,很厚,是牛皮做的,结实。汉子打女人都先把衣服剥光,一根绳裸裸地吊在梁上,女人惊恐地眼里皮带就是条蛇,汉子把两头折过来,攥在掌里“啪!”白白的身子便印上一条宽宽的紫印。女人拼命地嗥叫,如同杀猪一般。直到这时汉子才善罢甘休,享受着这一声声嗥叫给自己带来的荣耀和美誉。哪家的汉子打得凶,哪家的汉子便最有能耐,了不起的英雄哩!
河边的汉子都这样,一代代传下的。不打女人的汉子不算是条硬汉子,不打女人的汉子在家乡抬不起头,河边的汉子都这样想,河边的女人们也这样想。女人们凑到一起不说别的,专讲汉子们咋样咋样,掀开衣裳让别的女人看自己身上的疤痕,仿佛那疤痕就是功勋章似的,谁的疤痕多谁最自豪,最得意。也难怪,这河边的女人都粗壮,敦实,劳作在田地里晒得黑,在家里也抗得住汉子打,喊叫得也响亮,村东头的汉子打女人,村西头震得都直颤,喊叫声不亚于京剧的唱腔,南北二屯都听得到,扰得河水乱颤,重山乱叠。
他的目光移向河边的山,那山挺拔得雄雄勃勃,受日浴水润千年不老,山上长满了杏树,在这不停循环的岁月里,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一年年,他看着那满山的杏树,从皑皑的严冬里挣出来,任春风一遍遍软吹,柔雨一次次润浴,就徐徐地泛绿,忽地一夜间放开了满山粉红的杏花,幽香飘浮,那一枚枚甘甜的果实便在其中孕育了。继而,河面上开始飘下残零的花瓣儿,或逐流沉浮,或翻滚卷没。老人醉醉地看,神情孩子一般。看着,看着,眼角就不知不觉地滴下一滴清泪来。唉,也无风,也无雨,花就落了,山上结满纽扣般的青杏了,正如他自己也曾年轻过。
来源:邮件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