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渔趣
我一看用大话唬不住她,就又换一副商量的口吻说:“小娟,你真乖,我问你,这草塘美吗?你爱这草塘吗?”这一招儿真灵,小娟果然收起了调皮相,天真的回答:“谁敢说俺这儿不美?‘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你听说过没?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若是春天来就好了。那时的小草刚发芽,河里刚开化,藏一冬的鱼都从冰里钻出来了。‘开河的鱼,下蛋的鸡;肉最香!今年春天给你邮的鱼干都是我捞的哩!”说到这里,小娟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倾尽胸中所知,像数家珍似地告诉我:“说是用瓢舀,一点儿不掺假。这时候水凉,不能下河,就得站在岸上用水捞子捞。鲫鱼呀,细鳞鱼呀,鲶鱼呀,草根鱼呀,啥鱼都有,一捞就是一蓝子!这时候你若是吃腻鱼了,就挎个篮子捡野鸭蛋。呀,俺这儿野鸭蛋可多了,一窝连一窝,白花花的,进草塘你噢噢地喊几声就行,野鸭子就吓飞了,顺着野鸭子起飞的地方找,保管一堆野鸭蛋!”说到这里她歪脖想了想,又纠正说:“不,不全是这样!”“是不是我不知道,反正你怎么唬我都行。”“你们城里人还抗我唬?我真就不唬你,真是的!”小娟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竭力辩解着:“若是野鸭子抱恋了窝你是吓不飞的。有一回走到到窝前,它还一伸脖一缩脖地跟我捉迷藏,当我没看见呢!你想,它好不容易下了那么多蛋,能轻易就白给你?”说到这里,小娟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问我:“哎,姐夫,你说今早上的咸鸭蛋香不?”“香,咋不香呢?”“那就是野鸭蛋!不是家鸭下的。你若愿意吃,顿顿给你煮,还有半罐子呢!”小娟打开话匣子就没完,我故意逗她:“你别光说北大荒美,若是冬天呢,天天刮大烟泡,冻得人出不去屋,那就没趣了吧?”“没趣?冬天有冬天的趣呢!到那时就穿得像棉花包似的,戴好皮帽子、皮手闷子,手里提着根棍子到草塘里撵野鸡,撵狍子。天越冷越好,雪越大越好,冻得野鸡眼睛都睁不开,成睁眼瞎才好呢!它冻急了,就把头往雪里插,你到跟前像拔萝卜似的,就把它拔出来了!别看狍子跑得快,可在雪地里就不行了,陷得拔不动腿,眼睁睁地让人逮!”“你撵过野鸡吗?”“不,我没撵过,都是听爸爸讲的。”小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若出去也能撵的,就是我妈不让去,怕我冻坏了手脚……”“噢,这么说北大荒好的哪也比上了?”“北大荒就是好,哪也比不上!”“那你说现在怎么个好法儿?”“这我可不告诉你了,告诉你就没意思了,你自己看呗!”小娟知道我又逗她,就故意关上话匣子,一声不吭了。
往前没走多远,就听小娟喊我:“快来呀,姐夫,这回可别跑丢了眼镜!”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她跟前,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方圆十多米的水泡子,水面波光粼粼的。仔细观瞧,鱼儿在水中挤挤搓搓地游动着,时而跃出水面,时而潜入水中,水面上泛起细碎的涟漪。我禁不住惊叫起来:“啊,鱼!”急忙脱掉鞋袜,跳进没膝深的水里逮起来。一条条筷子长的鲶鱼,手掌宽的鲫鱼,不住地往岸上抛,小娟也不停地往篮子里拾。逮着,逮着,忽然,“哗啦啦”,许多雨点落在我身上、脸上。我一惊,下雨了吗?抬头观瞧,竟又是小娟捣的鬼。小娟笑着:“你真是贪财不足哇,篮子都满了,还往哪装?”啊,实在是太高兴了,光顾逮了,竟没瞧篮子能不能装下!
我恋恋不舍地上了岸。小娟问我:“你知道这里的鱼哪来的吗?”“那还用问,有水就有鱼呗!”“谁还不知道有水就有鱼?我是说有水就到河边啦!若不哪来的水?哪来的鱼?都是河涨水溢出来的!”我举目四顾,一片茫茫的草塘,哪里有什么河呀?小娟紧走几步,拨开眼前的芦苇,啊,一条小河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河水文静静、澄清清的,像镶满一河的水晶。芦苇、蒲草的影子倒映在清清的河水里,显得更绿了;篮天倒映在清清的河水里,显得更蓝了;白云倒在清清的河水里,显得更白了。这一切,就像一幅优美的风景画,给人一种既真切又空灵的感觉。啊,多美的草塘,一条小河的美妙之处都难以用语言描述。我朝前紧走几步,真想捧起这清凉凉的水痛痛快快地洗一洗我的脸,但是我踌躇了,犹豫了,生怕弄坏了这美好的画卷,生怕摇碎了这满河的水晶。这当儿小娟又禁不住打开了话匣子:“我告诉你,这河里的鱼才多呢,大人白天没时间逮,就在河上截鱼亮子,哪晚上都接五六百斤!尽是大鲶鱼、大鲫鱼,黄乎乎的,白花花的,若是让你看见,饭都顾不得吃,觉都舍不得睡呢。前院我柱哥的鱼亮子就在前边不远,他今天还答应卖鱼回来给我买个连衣裙呢,不知买到没有。走,咱俩看看去,再叫你开开眼!”
小娟领着我挨着河沿儿往前走,拐过一个河弯儿,远远看见羊群在河边吃草。时而分散,像珍珠撒在草丛里;时而聚在一起,又似白云落在草丛中。小娟喊道:“快到了,看到羊群就能找到柱子哥的鱼亮子啦!”“这是你柱子哥的羊吗?”“不,是大凤姐家的羊!哎?怎么光见羊群不见大凤姐呢?”小娟说着翘起脚尖举目四望搜寻着,我也举目四面环顾。小娟正要呼叫,我猛然瞧见羊群旁的一簇柳丛正在晃动,两个人影坐在柳树枝上头挨头肩并肩地唠着正欢呢,时而传来隐隐的笑声。我知道,这一定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爱情最忌外人,我忙悄悄喊住小娟。小娟不解地正要问我怎么回事,我用手往柳丛一指,小娟翘脚一瞧,差点儿笑出声来,赶忙用小手把嘴捂上,悄悄地领我照原路回来了。倒是“无声胜有声”,柱子和大凤的爱情是那么热烈,又是那么富有诗情!这不也是一幅难得的风情画吗?看到此情此景,我不禁回想起在公园里看到的热场景。方园几百平方米的公园,竟要容纳数百对恋人,一条条椅上就要坐上好几对。坐着谈常受到干扰,走着谈也时常被游人打断话呢?我一时激动,终忍不住回头张望,可那茫茫的草塘早已把这对情人遮掩起来了,只能看见绿色的波涛随风起伏。啊,迷人的草塘,可爱的草塘,正是你吸引了青年男女在这里尽情地热恋着,倾诉着内心的爱慕之情;正是你摩挲着一个个绯红的脸颊,逗出咯咯的笑声,使对对情人沉入美好、幸福的向往之中。想到这里,我百感油生,这草塘的一切一切都是妙不可言的画,浑然天成的诗,没有音符却有动人旋律的歌啊,怎能不令我赞叹、神往、陶醉?我不知道秀云童年时候是否来过这里,是否对这里也有好感?我何不回去把草塘里的情趣都一点儿不漏地告诉秀云,如她有兴趣话,我就陪她再来走走,那该是何等美事呢?
在倭肯河的拐弯处
我的家乡位于牡丹江的支流倭肯河畔。倭肯河在家乡的北端甩了个大弯儿,蜿蜒西去。就在这个大弯儿的地方,有一个方圆二里地的大水泡子,也不知道它有多深,家乡人有好事者曾穿着潜水衣下到泡子里探底儿,摸了半天竟没有够到底儿,走着走着,竟在水底走进倭肯河中,在倭肯河的对岸上了岸因此,家乡人说,水泡子和倭肯河是相通的,倭肯河水不干涸,水泡子就不会干涸。
水泡子的鱼类众多,最出名的要算是黑鱼了。黑鱼是水泡子的特产,味道鲜美,不管是炖着吃,焖着吃,还是蒸着吃,煎着吃,百吃不厌。三十年前,有人亲眼见泡子里的野鸭被黑鱼吞食,也有人见村子里的老母猪在泡子里边喝水,它的崽子也跟着到泡子边玩耍。突然,黑鱼从泡子里蹿出来,直奔老母猪身边的一个猪崽子冲去,只见它一张嘴,便把那猪崽子衔进口中,还没等母猪醒过神来,它的崽子已被大黑鱼拽进泡子里不见了。
那时,我才十来岁,总想到水泡子边钓鱼,但每次都被大人拦住,说水泡子里的黑鱼成精了,会把小孩拖到水里喂它的崽子的。我听了似信非信,但终究没敢去水泡子钓鱼。一但到了汛期,倭肯河涨大水,水泡子和倭肯河连成一片,整个大甸子形成一片汪洋。每到夜晚,都能听到似老牛般的哞哞叫声,夜里传得很远,很远。大人们便说,那是黑鱼精在叫,它一叫,准要发大水。
家乡人最爱吃大忽悠做的黑鱼宴。大忽悠家开的酒馆就在泡子边,只有七八张桌,如果不巧客满了,后来的人只好在酒馆外等着。按说现在的酒馆这么多,哪里吃不上黑鱼宴呢,大可不必在他家排长队。可大忽悠却不怕怠慢客人,为啥?就因为他家的黑鱼宴做得有特色。
说实话,大忽悠做得黑鱼宴真称得上色香味俱全,让你吃了上顿想下顿,美得无法说了。比如说那道鱼丸子汤,全是十斤以上的黑鱼脊肉做的,看着老汤里漂着纯白色的鱼丸子,能让人看着就眼馋,闻着就心醉。不说别的,单是用黑鱼肚做成的“群星灿烂”那道菜,就是大忽悠的独创,在别的饭馆就甭想吃得到。
说到这儿,另外一个人就不能不提了,这人就是二混子。二混子是家乡的老户,他家祖祖辈辈以打鱼为生,积累了不少打鱼摸虾的经验。村里人都说,二混子的打鱼绝招儿,能给泡子里的黑鱼带来灭顶之灾。二混子自己也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才不敢动用绝招呢,做损哪!
巧的是,负责供应大忽悠酒馆黑鱼的,正是这位捕黑鱼的行家二混子,别人即使出再高的价钱也休想买去。偶尔二混子手气不顺,捕到的黑鱼不合格,大忽悠也笑而拿之,照常付款。你想,大忽悠和二混子各持所长,互帮互助,怎能不笑傲一方?
名气大了就不愁财源滚滚,大忽悠的店面不断扩大,占据了水泡子的半壁江山。却说这年家乡大旱,到初夏时节已是河水见底,只有抽水泡子的水抗旱了。在这种情况下,泡子里的黑鱼急骤见少,越来越难捕,许多饭馆都悄悄地将黑鱼宴抹去了。然而,大忽悠的酒馆却出人意料地增加了一道新菜,这就是干炸黑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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