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旧游印象钩沉
作者介绍:
何满子(1919~),浙江富阳人,杂文家、学者。著有《论<儒林外史>》、《画笺十年》等。
作品正文:
报恩寺
从上海到别的城市,一出车站、机场或码头,第一个感觉是“这里真清静”。五十年代初那阵,初到北京、天津、广州这些如今也已闹哄哄的大都市,印象都如此。而苏州,则在清静之外,还须加上古朴的感觉。出车站过桥进平门,踏着的便是石子路。这些卵石铺成的街道,可能还是明朝或清朝始筑的。除了观前街一带是平整的柏油马路外,其余几乎全是石子路,小街小巷则是石板铺路,与通出去的石板桥构成统一的古朴景观,和我童年时到苏州所见的并无两样。像苏州这样规模的城市,二十世纪中叶仍保留着这种“古装”的,全国大概也只有无锡等少数江南城市才是如此。比如:与苏州齐名的地上天堂,敝乡杭州在二十年代就已不大见得到石子路了。我的一位政治研究院的学友,齐鲁大学文学院院长张维华教授就对脚下的石子路发过感叹:“这里还是石子路,北方是看不到的,真怪,可是很有味道。”
政治研究院设在北寺塔,这里所说的是院部。我们的住处和活动地则是寺对面的一排平房院子,学员都是华东各高等学校的教师,只有少数是华东各地民主党派的头头。校院长级的知名人士就有不少。和我同住一室的就有两位学院院长,一位就是上面提到的张维华教授;一位是之江大学财经学院的院长胡继瑗。此外,学友中还记得有复旦大学校长章益,圣约翰大学文学院院长黄嘉德,南京大学什么院长孙本文,还有现已记不起名字来的沪江、大夏、持志等大学的校长、教务长、院长多人。总之,说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绝非浪言。
与我同来而交往有素的有震旦大学中文系主任贾植芳教授和书法家、诗人、当时隶名于上海音乐学院的潘伯鹰教授。我之所以要提到上述各位,是因为在这几个月里,我们几乎每天在一起逛街,一起泡茶馆,一起喝两盅;礼拜六中午,则一起乘火车回上海,礼拜天又一同乘夜车回苏州。幸亏当时还相当宽松,不然是有被视作“小集团”的危险的。
当时的生活日程大抵是每周有两到三次听大报告,至今还想得起的是一次听院长匡亚明讲学习宗旨之类;另一次是华东宣传部副部长冯定讲哲学。其余讲题和主持人全已忘记,讲的东西当然已全部缴还得一点不剩。听报告以外,上午如不听讲就是小组讨论,下午则是每天两个小时的自学,听报告那天的自学时间则改为讨论上午的报告。下午三点以后是自由活动,也就是我们游逛的时间。因此,除非下大雨或特殊情况,很少在院里晚餐。至少贾植芳和我,五个月之间总共在院里晚餐不上十次。
听报告和进餐都在报恩寺的大殿,进食时真像寺里的和尚开斋,学员里当真还有一位僧人,是上海某寺的高级职事僧,属于民主党派人士的统战系统,说能在报恩寺学习真是“有缘”。食堂里专为他开素食,但进食前没有佛门弟子的祝祷仪式,而且也穿中山装,不戴帽时才能从光头和灸疤上认知他的僧侣身份,此外则是讲话时常带“阿弥陀佛”。那么些人在北寺塔居留那么些日子,只有他一人曾登上塔顶的第九层,此外大概没有第二个。他老是劝人上去看看,说:“远眺太湖,阿弥陀佛,真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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