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七劳三’,这不是鼓励社员多生崽少干活吗?”他愤愤地说。
人民公社化以后,生产队的粮食在交完公粮之后,余下的粮食分为70%和30%两部分,70%按人头均分,30%按工分的多少分配。按照这种分配制度,谁家孩子多,谁家分的粮食就多。
丁君应对这种分配制度的方法就是打堂客。
他把自己堂客的一条腿打成了残废,让她行走困难。他说:“让她走不了路是为她好,她不用下田出集体工了,天天呆在家里享清闲,不好吗?反正分粮食是按人头分的,她出去挣那点工分有卵用!”
对上交“任务猪”,丁君也颇为不满。
所谓“任务猪”,就是桃花源生产队的社员,每户每年必须向公社食品站出售一头猪,猪的重量不少于132斤,售价为每斤4角4分。由于卖猪所得的钱款,还不足以抵消养猪成本,所以,社员们都不愿意上交任务猪,能赖掉就赖掉。但丁君必须交,因为他是上中农。
丁君一声长叹:“自己养大的猪,自己不能杀了吃肉,桃花源里几千年也没有过这样的事!”
丁君不信邪。他把自家养的猪杀了,准备留作过年的腊肉。就在他正给猪褪毛的时候,公社食品站的人带着民兵到他家里来了。食品站的人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狗胆包天的上中农,你还没交任务猪,怎么就敢私自宰杀生猪?”
丁君说:“我杀自家的猪,犯了什么王法?”
食品站的人说:“自家的猪?你脚下的地是国家的,你头上的天是国家的,你的猪吃的猪草是国家的,你的猪喝的水是国家的,你的猪栏是国家的,你的房子是国家的,你这个人都是国家的,你敢说你杀的是自家的猪?”
丁君说:“我想杀头猪过年吃肉。”
食品站的人说:“你这个上中农就是要比贫下中农私心重。我问你:你过年要吃肉,城里的工人过年要不要吃肉?城里的干部要不要吃肉?都像你这样不肯交任务猪,我们这个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社会主义还怎么搞?”
不由分说,食品站的人要把丁君的猪拉走。丁君举着杀猪刀喊道:“谁敢拉我的猪,老子一刀砍死他!”
食品站的人笑了:“好嘛,竟敢威胁国家机器。”
最终,丁君没敢杀人,他的猪被食品站的人拉走了,他自己被民兵捆绑起来,送进了公社的学习班。
丁君在公社武装部办的学习班里学习了两天。从学习班出来以后,他回家躺了四天,吐了三碗血。到了第五天,他憋得慌,便从床上爬起来,捂着胸口,慢慢踱步到丁忍家去,他要同丁忍交流一下在学习班的心得体会。
令人惊讶的是,一向少言寡语的丁忍,这一回竟然对丁君说的每句话都作出了积极回应。
丁君说:“国家是石臼和铁杵,我们是稻谷,国家想把我们舂成米就舂成米,想把我们舂成糠就舂成糠。”
丁忍说:“你脑壳再硬,铁杵也可以把你捣碎!”
丁君说:“国家是石磨,我们是黄豆,国家想怎么磨我们就怎么磨我们。”
丁忍说:“你鸡巴再硬,也拱不起石磨。”
丁君说:“国家是天,我们是草,天要枯死我们,我们就只能枯死。”
丁忍说:“你鸡巴再长,也日不破天。”
丁君说:“只有堂客儿女是自己的,其他都是国家的。”
丁忍说:“老子打自己的堂客,国家管不着。”
从此以后,丁君在自家以外的世界里再也不敢抗争,因为自家以外的世界都是国家的,而国家是有国家机器守护的,稍有违抗,国家机器即叫你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丁君把自己的目光和心思转向了自己的领地,自己的家,他把自己的堂客打成残废,让她在家全心全意地伺候自己。他还要求他的女儿丁待字和他的三个儿子都一心一意地伺候自己。
丁君的一家人终年都在为了丁君的享乐而忙碌。丁君的堂客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拖着一条腿为丁君冲擂茶。
丁待字外出摘野菊花,割棕皮,扯鱼腥草,她把它们拿到公社去卖钱,再给丁君买回高粱酒、红薯酒。
丁一臣、丁二臣、丁三臣忙着用铁扎子扎泥鳅,捉青蛙,摸河蚌,捡螺蛳,抓黄鳝,这些捕获来的吃食,最后都归丁君独自一人享用,家中其他人只有干瞪眼的份。
儿女们稍有怠慢,丁君就会狠狠地揍他们。桃花源人经常会看到丁君手持扁担,在田埂上追打他的儿子们。人们拦住一问,原来是丁君怪儿子们捡来的螺蛳太少,他没吃饱,或是怪他们捉来的青蛙太小,吃起来不够味。
每天收工之后,丁君都会搬把竹椅,坐在禾场边上,竹椅旁边摆放着他心爱的高粱酒和一只水桶,水桶里养着儿子们给他捉来的黄鳝,泥鳅,河蚌。他伸开食指和中指,从水桶中夹起一条黄鳝,他先一口咬住黄鳝的头,把黄鳝的头嚼得格吧格吧响,黄鳝的尾巴在他的嘴边扭来扭去。路过的桃花源人见了这一幕,都惊得目瞪口呆。
他吃河蚌也喜欢生吃。他两手把蚌壳掰开,然后将嘴凑近河蚌,伸出他那镰刀般的舌头,哧溜一下,就把蚌肉割到嘴里去了。
到了吃食难寻的季节,他就命令儿子们到山上去捉四角蛇,到山洞里去捉蝙蝠来吃。
实在难觅吃食的时候,他就命令儿子们去给他挖蚯蚓。
他用蚯蚓下酒。
刘痒痒好奇地问他:“狗日的丁道士,蚯蚓有什么吃头?除了外面一层皮,里面全是泥。”
丁君说:“吃泥有什么不好?人从泥中来,还到泥中去。”
当然,如果时间充裕,丁君就会想出各种奇招吃熟食。
丁君家常年养着几头母狗,母狗产崽以后,丁君用稻田里的稀泥将狗崽包住,再放到柴火上烤。等到稀泥烤焦后,他把焦泥褪下来,将狗崽蘸上盐和酱油,他吃一口狗肉,喝一口红薯酒。
桃花源人还见过丁君吃野猫。他用稀泥将野猫全身糊住,只露出猫的嘴巴。然后,他将泥猫架到火上烤,烤得猫张大嘴巴想喝水时,他就喂酱油给猫喝,酱油随着血液循环流遍猫的全身。一个小时之后,几瓢水泼在泥猫身上,被烤成青瓦一样的泥壳炸裂。他掰下泥块,猫身上的毛也随之褪下,一只白里透红、散发着酱油香气的嫩猫呈现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