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熟泥鳅既不煎炒,也不炖汤。他把泥鳅放入盛有清水的锅里,然后用一个特制的锅盖盖上。这个锅盖上钻满了笔头粗的小孔。他用猛火将锅里的水烧开,水里的泥鳅拼命往锅盖上的小孔里钻,钻到腮部时被卡住了,既上不来,也下不去。等泥鳅炖烂后,他揭开锅盖,只见泥鳅的头和骨刺全都卡在了锅盖上的小孔里,泥鳅的烂肉全部落在了汤里。
桃花源人吃好东西时,一般都背着人,甚至是在半夜三更,等所有人都睡着了之后,才偷偷拿出来吃。丁君截然相反,无论是吃狗崽,吃野猫,吃泥鳅,吃黄鳝,吃猫头鹰,吃四脚蛇,吃蚯蚓,他总是在自家禾场边大张旗鼓,大造声势,恨不得叫全体桃花源人都知道,恨不得叫全体桃花源人都来围观。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吃得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谁也不明白他为何吃得这样愤怒,更不明白他为何要让大家围观他的愤怒。
当然,丁君偶尔也会有兴致高涨的时候,喝高粱酒尽兴之后,他会唱歌。他唱的是:
人活一世实可怜哪
种棉花的穿草鞋哪
种稻谷的啃红薯哪
终年到头不得闲哪
破席卷尸远些埋哪
投胎莫投桃花源哪
桃花源人永远在忙碌。收工之后,他们要到山坡上去砍柴,挑着尿桶到自留地里浇辣椒苗,到田埂上去扯猪草,到桃花溪边去洗衣服……只有丁君一个人是悠闲的。夏天的夜晚,是桃花源人最为忙碌的时节,而丁君早早地一个人坐在禾场边的竹椅上乘凉,他的堂客拖着一条腿为他拿来了蒲扇,丁一臣、丁二臣为他搓好了艾蒿长火绳,丁待字为他摆好了酒菜。他坐在竹椅上,时而抿一口酒,时而看萤火虫在身边飞来飞去,听冬瓜架上纺织娘娘吱吱呀呀地拖长声音纺车。在艾蒿长火绳燃起的袅袅青烟里,丁君张开大嘴,打出几个悠长的呵欠,掠过田野的禾花风,把他那悠扬的呵欠声吹遍了桃花源的每一个角落。
当桃花源人从丁君家的禾场边走过时,总会跟他打招呼:“狗日的丁道士,你真的成了仙了,天天享清福。”
丁君回应道:“忙个卵。忙来忙去,还不是为别人忙?”
刘痒痒十分羡慕地说道:“丁道士,在桃花源里,就你过得最幸福,在家里就像皇帝一样。”
没想到丁君却说:“活着没什么意思。老子想到石门县的夹山寺去当和尚。”
接着又是一声长叹:“唉,如今连出门当和尚的自由都没有呢,我这个上中农要想走出桃花源大队的地界,还必须找丁兵开证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