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支书的报告从上午九点讲到下午七点,桃花源人从大队部往回走的时候,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叹惋:“还是我们丁支书有水平,不喝水不屙尿,一口气可以讲十个小时。”
桃花源生产队也召开了如何迎接王落桃到来的大会。丁牛在会上嗫嚅了半天,也没讲出一句完整的话。丁牛便让丁兵讲话。
丁兵想了好半天,才说:“王书记这次到我们桃花源搞‘三同’,黑五类要小心点,不要乱说乱动。”说完,他就让社员们自由发言,说说该如何配合王落桃的“三同”。
丁君气呼呼地说:“这个狗日的王麻子,你老老实实地呆在武陵县城当你的县委书记不好吗?为什么要跑到我们桃花源来折腾我们这些作田人?”
刘痒痒说:“什么‘三同’?不就是同吃同住同睡吗?花祠公社的武书记到鱼湾生产队搞‘三同’,结果把鱼湾生产队的一个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刘痒痒的话引起了桃花源人的热烈回应:
“是咧是咧,有些干部下乡就像脚猪公进了养猪场,只要看见母的,就往上爬。”
“回去的时候还要带土特产。”
“这一次王麻子到桃花源来,不知道又会和哪个女人‘同’到床上去。”
只有罗肤极力为“三同”辩护,她说:“你们不要一竹篙打翻一船人。你们说的那些干部,只是极个别的腐化变质分子,大多数‘三同’干部还是好的。更何况,这一次来的是王落桃。王落桃可不同于一般的土包子干部,王书记喜欢吟诗,是诗人。”
桃花源人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淋湿?把身上淋湿干什么?”
罗肤说:“是诗人,吟诗的人,不是把身上淋湿的人。”
桃花源人仍然没听懂,社员们大眼瞪小眼,都问:“什么是吟诗?”
罗肤想了一下,说:“吟诗就是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感情,用语言表达出来。”
桃花源人更加听不懂了,他们把目光汇聚在刘痒痒身上,问:“痒痒,你说说看:什么叫表达出来?”
刘痒痒想了想,然后犹犹豫豫地给桃花源人解释说:“表达出来......就好比你憋了一泡尿,把它屙出来......不屙出来,憋得难受嘛。”
桃花源人听得很心急,他们骂刘痒痒:“狗日的刘痒痒,你怎么这样吞吞吐吐的?你就直接说吟诗等于屙尿,我们不就明白了吗?”
丁君发表了他的意见:“你们不要误会,吟诗和屙尿还是有差别的。屙尿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不关别人的事。吟诗跟自己有关,还跟别人有关。”
桃花源人竖起耳朵,听丁君解释什么叫吟诗。丁君说:“据我看来,吟诗就好比把自己的内裤,拿到别人的鼻子底下,让别人闻自己内裤上的尿骚气。”
桃花源人一听就炸了锅,纷纷骂起王落桃来:
“狗日的王麻子,真是不像话!你自己内裤上的尿骚气,你愿意闻,你一个人偷偷地闻就是了,怎么还要拿给别人闻呢?”
“秦始皇也只规定了口里插根长棍子就念个‘曰’,口里插根短棍子就念个‘日’。”
“秦始皇也不会把自己的内裤拿到别人的鼻子底下,强迫别人闻他内裤上的尿骚气。”
武陵公社,桃花源大队,桃花源生产队三级会议开过不久,王落桃就带着刘秘书到武陵公社来了。王落桃一到武陵公社,顾不上休息,马上就在武陵公社伍书记和桃花源大队丁支书的陪同下,赶往桃花源大队的桃花源牌坊。
那一天,正是阳春三月,莺飞草长,杂花生树,惠风和畅,远山含黛,沅水耀金。王落桃一行走进头门牌坊,看见牌坊大门两边的石灰砖柱上,有隶书阴刻的三副对联。
一副曰:
山鸟似欲啼往事,桃花依旧笑春风。
二副曰:
桃花流水杳然去,赢颠刘蹶了不闻。
三副曰:
且欲近寻彭泽宰,至今传者武陵人。
王落桃问丁支书:“彭泽令是谁呀?”
丁支书不假思索地回答:“就是陶渊明。”
王落桃微笑着点点头,又问丁支书:“陶渊明为什么叫彭泽令?”
丁支书望了望伍书记。伍书记也答不上来。
王落桃给二位解释说:“陶渊明在彭泽县做过八十三天的县令,因为不肯为五斗米束带见督邮,毅然辞官归隐。”
说到这里,王落桃吟诵起来:“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吟罢,他又指着楹联问伍书记:“你说说看,‘赢颠刘蹶’是什么意思?”
伍书记急得直挠头,怎么也答不出来。
王落桃给他解释说:“‘赢’是秦始皇的姓,‘刘’是汉朝皇帝的姓。‘赢颠刘蹶’是指秦汉的灭亡。”
说完,王落桃对伍书记和丁支书叮嘱道:“你们是桃花源的父母官唦,对桃花源的文史知识应该多了解一点唦。”
伍书记和丁支书满脸是汗,连连点头。
王落桃一行说着,走着,来到了菊圃。虽然此时没有菊花开放,王落桃还是高声吟诵起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走出菊圃,来到碑林,王落桃眼前一亮,他摸着石碑对丁支书和伍书记感叹道:“一块石碑代表一个时代,一个时代包含一段历史。”王落桃或立或蹲,一块石碑一块石碑地辨认,不时用手指剔除石碑上的苔藓。有的碑文他很顺利地认出来了,便露出微笑,兴致勃勃地评说一番;有的碑文因长年被风雨侵蚀剥落而无法辨认,他便双眉紧锁,唉声叹气。
碑林里有一块石碑上镌刻着《桃花源记》,王落桃站在石碑前,高声吟诵起来:“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
吟诵完《桃花源记》之后,王落桃便谢绝了伍书记和丁支书的陪同,他和刘秘书一起,穿过一片桃林,走近桃花洞,回望了一眼刚刚参观过的桃花源牌坊,然后,两人穿过桃花洞,到桃花源生产队去蹲点去了。
让桃花源生产队的社员大感意外的是:王落桃,这个武陵县最大的官,他跟以往那些到桃花源里来蹲点的干部完全不同。别的干部来桃花源都是被逼无奈才来的,他们脸上带着嫌弃、厌恶的表情,内心盼望着快点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王落桃不同。桃花源人看得出来,王落桃是真心喜欢桃花源这个地方,对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带着喜爱,对桃花源里的每个人,包括黑五类,他都亲热地打招呼,并与他们拉家常。
别的干部到了桃花源,总喜欢没完没了地开会,在会上翻来覆去地讲现话。王落桃不喜欢开会,他喜欢与桃花源里的每一个社员攀谈,了解桃花源里的一切逸闻趣事。他发现地主崽子宋春总是闷头做事,从不说话,便和宋春开玩笑说:“你天天这样闭着嘴巴不说话,嘴里会不会长蛆呀?”
他对桃花源里的典故也烂熟于心。比方说,他见到高德英的儿子丁一毛,便会打趣说:“一毛,今天,你是不是又跟你的弟弟争白米饭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