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那疙瘩
他想起年轻时的老婆,她就叫山杏。那年山杏才二十岁,就在街市上摆滩卖菜。她腼腆地笑着叫卖,不敢直着眼看人,白嫩嫩的脸皮,水汪汪的大眼睛,亭亭玉立的笑得羞涩,怯怯地叫卖也脆生天真。到她这买东西的人很多,有些眼睛盯在她的脸上很贪厌,她就不好意思了,脸也红了。继而,便开始有人上门提亲,爹娘叫她自己看,她说自己还小,不嫁人,媒婆来了便冷下脸,都被她拒之门外。一日他收工打她家的门前过,她轻轻地喊他一声,怯怯地走过来,羞着脸低低的说:“张哥,你娶了我吧!”他先是惊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马上又眉开眼笑地一把抱住她:“你家要同意,我没说的!”
她嫁给了他,全村的人都傻了眼,便有人气急了骂街:“奶奶的,好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啦!”也有的随声附和:“好汉没好妻,赖汉娶花枝,嘻嘻……”自打她进了门,他家便喜气临门了,园中的李树、杏树开的火辣辣地红,多情的喜鹊登枝叫喳喳,到岁数人见了都喜上眉梢:“这小两口儿,天生的一对儿,牛郎配织女啦!”过了密月,该到教训女人的日子了,村里的年轻人仨俩地在夜里潜到窗底下偷听,一连几夜,都没听见他打她的声音,甚是奇怪。于是,便传出他宠女人,惯女人的闲话。他出门,年轻人便奚落他:“你杏儿宠坏了吧?光尝到甜味儿,忘了酸味儿了吧?”他听了羞愧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有个地缝也钻进去。可她真的贤惠着哩,知冷知热,知疼知爱,让他不出半点儿毛病。他一回来,她便忙倒水做饭陪笑脸,知道他想吃啥便做啥,饭菜都做两样:新的他吃,剩的她吃。把细粮让他吃,菜团子、窝头馍留着自己用。每次都是她看着他吃,然后她再吃。她说愿吃这些,吃惯了。
晚上,他躺在炕上长吁短叹,因为他想找茬儿却无可挑剔,觉得这样下去会憋死他的。白日里,他的脑袋就像灌了铅,抬不起头来。气得骂自己:“算不得五尺的汉子,窝囊!”连女人们也瞧不起他,撇嘴,翻白眼,他走在前边,女人们便在身后比比划划的戳他的脊梁骨,气得他爹娘也不是好声地骂:“养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丢人现眼窝囊废!”他自己也觉得把脸丢尽了,憋一肚子火,烧得受不住。回家便故意冷着脸,用脊背对着她。她却视而不见,仍旧陪着笑。饭菜凉了,烧二遍火再热热,站在桌旁等着他吃。他不看她一眼,只顾一盅接一盅地喝酒,把碗筷摔得三响,她却佯装不见。晚上,她亲自给他搓澡,上上下下洗个遍,再把他扶上床,然后再脱光自身,软软地躺着任他驴性。
几夜凉雨,园口的杏儿已经谢了,只剩一片青绿的杂黄。她常常站在树下,眼里满满的泪,低下头一把一把地抹,两只杏眼越哭越红。“哭啥?死你娘啦?”他终于硬起心,拉下驴脸:“我操你祖宗的!”听了这话,她更抹眼泪了,抹掉又涌出来,越抹越多?“你哭,你叫你哭!”他高扬起巴掌,落在她身上,却雷声大雨点儿稀,如同弹棉花。她却惊得浑身巨颤,似冷得厉害,浑身筛了糠,她眼前的他骤然间变得陌生了,变成龇嘴獠牙的恶魔,变成了冤家,她的心凉透了,傻呆呆地任凭他肆虐,脸变得灰白。他一咬牙,又举起了巴掌,接二连三的搧起来,越搧越重,边搧边往窗外看,边搧边牛般地吼,巴不得窗外有人听,但没有人来,没有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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