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依旧把磨盘拖得轰隆响。听到磨盘的轰隆声,木鱼生产队的社员们不免一声叹息:“你听,丁尼独自一人守着青灯,又开始敲她的木鱼了。”
后来,珠日公社的党委书记调走了,新调来一位包书记。据说,这位新来的包书记公正廉明,铁面无私。由于他面色黧黑,社员们都称他为包公。
包书记十分重视知青工作,上任伊始,就在珠日公社的各个知青点进行了广泛深入的调查研究,接着,召开了全公社的知青大会。
在公社大礼堂举行的知青大会上,包书记神色凝重。在谈到知青招工过程中存在的种种不良现象时,包书记愤怒地拍了桌子,他声色俱厉地说道:“我们有些干部,凭借手中的权力,对知青百般刁难,肆意凌辱。对于这种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的害群之马,我们珠日公社党委决不姑息!”
包书记的话音刚落,公社大礼堂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包书记接着又说:“斋阳大队木鱼生产队有一位长沙来的女知青,她下乡已经八年了。这位女知青不仅劳动积极,而且能歌善舞,贫下中农多次联名推荐她招工,可她就是走不了。我们不禁要问:这是为什么?!”
说到这里,包书记打住话头,转过脸来,目光凛冽地盯住坐在他右侧的李山。
刹那间,整个会场出奇地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在会场的一个角落里,传出了压抑的啜泣声。大家调头望去,发现丁尼双手捂住脸,肩膀一抽一抽地小声哭泣着。
知青大会开过之后不久,珠日公社党委对领导班子的分工进行了调整。当时,全国上下正在“大办农业大办粮食大办养猪事业”,李山被派到公社的“万头养猪场”指导养猪事业。
全公社的知青工作由包书记亲自来抓。
不久,丁尼被调到珠日公社中心小学教书。
半年后,丁尼被提拔为中心小学的副校长。
我最后一次见到蒋力的时候,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理想破灭了,因为丁尼已经死了。”
他神情漠然,甚至都懒得叹息一声。
丁尼的尸体是在学校旁边的澧水河里被人发现的。河边有一个木盆,木盆里有丁尼的两件衣服。
她是在河边洗衣服时,不慎跌入河中淹死的呢,还是她自己投河自尽的呢?又或许是有人把她推入河中的呢?
不得而知。
湖南省公安厅来人了。公安人员进行了尸检,结论是溺水死亡。至于是自杀还是他杀,一时还无法认定。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丁尼死时已经有了身孕。
丁尼的父亲从汉寿县赶来了。
作为一个“历史反革命”,这位在历次运动中被整得心惊肉跳、魂飞魄散的父亲,在面对女儿的尸体时,他甚至都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悲伤。他不敢向组织提任何要求,只是希望在澧水河边就地安葬他的女儿。
丁尼的葬礼十分隆重,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全公社的所有知青,斋阳大队的全体社员,以及中心小学的全体师生,都参加了葬礼。
李山特地从“万头养猪场”急匆匆赶来参加了丁尼的葬礼。他和中心小学的师生站在一起。丁尼的学生们哇哇大哭。李山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最后瘫倒在地上
丁尼死后,木鱼生产队的社员们议论得最多的话题就是:“丁尼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到底是哪个男人留下的种?”
由于丁尼所在的中心小学,距木鱼生产队有二十里山路,社员们对中心小学的情况一无所知,他们实在无法猜测出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于是,社员们只好把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他们说:“唉,说到底,丁尼还是待在我们木鱼生产队最安全。在这里,白天有蒋门神守着,夜晚有杨老倌守着,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
接着,就有人埋怨新来的包书记:“常言说:送官送到县,送佛上西天。你包书记既然已经把丁尼抽调到了中心小学,又提拔她当了副校长,你为什么不干脆好事做到底,让她招工返回长沙呢?”
农村的劳动是艰辛的,日子是困苦的,社员们每天都有自己的烦心事,没过多久,木鱼生产队和斋阳大队的社员们就把丁尼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只有两个人对丁尼还念念不忘。
一个是杨老倌。每一次,只要他的目光落到那把斧子上,他的眼里就会盈满泪水,嘴里喃喃念道:“丁尼,我的好女儿,我把斧子磨得再锋利,也还是守不住你的身子啊......”
另一个是蒋力。蒋力神情呆滞地对我说:“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想成为一名拯救者,一位守护者,结果,田小云的身子我没守住,丁尼的身子我也没守住。这是为什么呢?我竭尽全力,为什么就守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