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书记便从水车上下来,坐在田埂上,同社员们拉起了家常,并且还拿出了自己的过滤嘴香烟散发给社员们抽。
社员们都惊呼起来,因为他们家里穷,平时抽的都是旱烟,从来也抽不起纸烟。至于这种带过滤嘴的纸烟,他们别说抽,连见都没见过。
社员们点燃了胡书记的过滤嘴香烟之后,都纷纷称赞说:“嗯,胡书记给的烟就是不同,抽起来格外香。”
不过,有一个社员在恭恭敬敬地接过胡书记给的过滤嘴香烟之后,他并没有马上点燃抽起来,而是将这支烟夹到自己的耳朵缝里,然后抽起了自己带的旱烟。
胡书记感到疑惑,他问这个社员:“你怎么把香烟夹起来?我的香烟不好抽?”
那个社员说:“过年的时候,我女婿从部队回来,送给我几包这种过滤嘴香烟。我抽了一根,觉得味道太淡,我觉得还是抽旱烟过瘾。”
胡书记把目光转向田书记,田书记马上给胡书记解释说:“他女婿在部队当官,是个团长。”
胡书记听了微微一笑,说:“好嘛,也是个县团级。”
抽完了烟,胡书记站了起来,同社员们告别。
田书记领着胡书记向前走,没走多远,胡书记忽然停住了脚步,望着远方的田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刚才那个社员,他是什么成份?”
田书记马上回答:“贫农,他家世世代代都是贫农。”
对于胡书记的这次视察,田书记和田部长早就作好了准备,他们派人到杜鹃湖里捕来了鱼,到白云山上打来了各种野物,所以,在这天中午的餐桌上,各种山珍野味都摆满了。
可是,田书记和田部长发现,胡书记似乎并不太高兴,他的脸始终绷得紧紧的。田书记和田部长小心翼翼地劝酒,同时,头脑里也在紧张地揣摸着胡书记的心思。
酒越喝越多,胡书记的脸色开始红润起来,话也多了起来。他用筷子指着田书记和田部长,语重心长地说道:“抓革命,促生产。你们夜郞公社,生产是搞得不错的,但是不能只搞生产,不抓革命呀。”
一听这话,田书记和田部长,刹时变了脸色。
胡书记神色庄严地说:“据我看,你们夜郞公社阶级斗争的形势很严峻哪。”
田部长眉头一皱,灵光一闪,马上说:“胡书记说得不错,我们夜郞公社,阶级敌人十分猖狂,就在去年冬天,有一个地主崽子竟然奸污了集体的耕牛,并且还扬言要报复贫下中农!”
胡书记大手一挥,说道:“查嘛。要以这件事作为突破口,把你们公社的阶级斗争搞出声势来!”
于是,地主崽子龙文被抓到公社武装部接受审讯。田部长要他交代奸污耕牛一事,还必须交代他的幕后组织的名称以及组织的纲领、组织的主要头目。
龙文说他幕后没有组织。民兵们就把龙文架起来,放在火堆上慢慢烤。
龙文受不了,只好交代说他的行动是受一个蓑衣党的指使。
蓑衣党的纲领是“先杀党,后杀团,贫下中农杀一半。”
蓑衣党的主要杀人手段是往井里撒剧毒农药。
蓑衣党的主要头目是龙文的父亲和他的两个族兄。
龙文的父亲和他的两个族兄很快被抓到武装部接受审讯。
在经过一番“熏腊肉”式的烘烤过后,他们很快承认自己就是蓑衣党的主要头目,每个人又分别交代出了另外三个蓑衣党的成员。
这九个蓑衣党成员在经过“熏腊肉”式的烘烤过后,每个人又分别交代出了另外三个蓑衣党的成员......
战果辉煌。蓑衣党成员越来越多。夜郞公社夜郞大队夜郞生产队的一百多口人中,除了婴幼儿和妇女之外,差不多全部都成了蓑衣党。
“熏腊肉”式的审讯继续进行。
蓑衣党成员越审越多,从夜郞生产队向夜郞大队的其它生产队蔓延,又从夜郞大队向夜郞公社的其它大队蔓延,形势的发展充分证明了县委胡书记的判断:“夜郞公社阶级斗争的形势很严峻哪!”
一时间,夜郞公社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有可能被抓起来“熏腊肉”。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蓑衣党。被抓的人越来越多,白云山下的各个防空洞里都关押着嫌疑人。
为了加强对夜郞公社阶级斗争的领导,广顺县委向夜郞公社派出了工作组。工作组到达夜郞公社以后,决定在全公社范围内,更广泛地开展追查反革命组织的群众运动,公社、大队、生产队每一级都要办“交代问题学习班”,所有需要交代问题的人员分别被送进了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学习班。
作为夜郞中学的唯一代表,我也被送进了“交代问题学习班。”在学习班里,我被提审时,审讯员反复向我提出的一个问题是:“你在大会上放屁,到底受什么组织的指使?你必须交代出这个反动组织的名称、宗旨、组成人员名单。”
在进学习班之前,我早已听说有许多人在“熏腊肉”之后,或死或伤或残,所以,为了免受“熏腊肉”之苦,我便向审讯人员主动交代:我在大会上放屁,是受了地下反动组织杜鹃党的指使。杜鹃党的宗旨是向学生宣传各种反动思想,目标是努力把学生培养成修正主义的接班人。
后来,我被当作杜鹃党的主要头目,和其他反动组织的首领被转移关押到白云山的溶洞里。我们这批人的脚上被戴上了各种各样的脚镣:有的是在两条腿上分别被绑上了两把锄头,有的是脚上被绑上石头,还有的是脚上被绑上木棒。
我私下里悄悄打听到:凡是被转移关押到这个溶洞里的人,都是或多或少同公社、大队、生产队干部结下私人恩怨的人。比如夜郞大队的杨立文、杨立武两兄弟,就威胁过夜郞大队的民兵连长杨军山。
杨立文、杨立武有一个妹妹,是个远近闻名的漂亮姑娘,民兵连长杨军山虽然早已娶妻生子,却对这个漂亮姑娘念念不忘,因为有杨立文、杨立武这两位高大威武的兄弟保护,杨军山迟迟不能得手。这一次,借着深挖反动组织的东风,杨立文和杨立武被民兵抓了起来。经过“熏腊肉”,两兄弟不得不承认:他们成立了一个反动组织——还乡党。还乡党的宗旨就是暗杀夜郞大队、夜郞公社的主要领导,然后取而代之。
在溶洞里,大家情绪低落。杨立武说:“这一回,不被他们这帮人折磨死,也会被弄成个残疾人,或者是在牢里呆一辈子。”
杨立文说:“只有想办法逃出去,或许还可以保一条命。”
我说:“往哪里逃?”
杨立文说:“就往白云山上逃。你想想,白云山能藏得下一个皇帝朱允炆,还藏不下我们几个草民?”
杨立武说:“要逃就大家一起逃,让民兵一下子不知道该抓谁。”
逃跑的机会还真的说来就来。有一天,县委派来的工作组决定在白云山下召开夜郞公社万人斗争大会。为了制造声势,这次被批斗的对象,除了我们这些学习班的成员之外,全公社的四类分子也被抓来陪斗,所以批斗台上人挤人,民兵们简直有点招架不过来。
那天的万人斗争大会刚开始的时候,天边就有了隐隐的雷声,随着大会渐入高潮,雷声也越来越大,闪电从我们头上咔嚓地闪过,台下的贫下中农们发出了一声声尖叫。
眨眼之间,倾盆大雨铺天盖地砸了下来,淋得人睁不开眼睛,天地之间一片昏暗。这时,我听到站在我旁边杨立武、杨立文忽然高喊一声:“阶级敌人们,赶快逃命啊!再不跑就没有活路啦!”
我醒悟过来,拔腿就跟着杨立武、杨立文往白云山上逃跑。
我和杨立文、杨立武逃进了白云山。三个人背靠背,解开了捆绑我们的麻绳,躲进了树林里。
傍晚时分,天放晴了,我们在山上遇到了一个羊倌。羊倌告诉我们:现在各条进入白云山的路口都有民兵把守,还有民兵正准备搜山。
听了羊倌的话,我们不敢下山,只能往大山深处躲。在途中,有时能在地上看到豹子和野猪的脚印,杨立文兴奋地说:“这里有野猪和豹子,这是好事,那些民兵轻易不敢到这里来。”
到了晚上,我们三个人都不敢睡觉,只能三人轮流靠着眯一会儿。山风吹过,到处都是飒飒的声音,总觉得有人拿着梭标正急速朝我们冲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