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里，家家户户都包饺子。饺子分糖馅和肉馅儿两种，糖饺子先下，盛一碗碗供上，再点上香。燃着，供完了全家人再吃。饺子里要包几个硬币，谁先咬就吐在桌子上，喜喜地喊一声：“发财啦！”主一年里运旺财兴哩！饺子馅儿都是先剁好的，细听，家家都是剁饺子馅儿的声音。二胖子家剁馅子从不点灯，摸到黑剁，刀剁在菜墩儿上鼓点一般，极响，极有节奏，一声声地打西屋里传来。二胖子对西屋有些怕，以前他爷爷奶奶在西屋住，后来相继在西屋过世的。一到晚上，他便很少去那屋，他娘叫他去拿东西也要敝着门，急急地拿了快出来，总觉得那墙上有暗幽幽的影子在晃，也好像爷爷奶奶不动地盘坐在炕头上。二胖子可怜娘，娘剁馅子他来给娘做伴儿。他紧紧地挨着娘，能感到娘剁馅子的节奏。他问娘：“娘，你怕吗？”“好孩子，娘不怕。”“娘，点上灯吧”“不用，啥都看得见。”二胖子娘早已习惯了这种光线。她一面剁着一面给二胖子讲家里过去的事：“你小的时候，咱家从关里逃荒到这儿，过年也吃不上一顿饺子。那一年，你爷爷上集市了，黑透了也不见回来。你奶奶站在门口等着，也不怕冷。村外的路空空的，见不着个人影。家里没钱，等你爷卖烧柴买东西回家过年呢！这时，左邻右舍都当当地剁饺子馅儿了，你爷爷还不见影儿，你奶就把我领回屋。她怕四邻来串门的人笑话咱们没剁饺子馅儿，就躲进西屋，严关着门，不点灯，摸着黑拿刀当当地剁空菜板子，一边剁，一边掉眼泪……”二胖子听了，心里酸酸的。多少年了，他一直没忘记他娘的话。直到他娶妻生子，每逢过年包饺子时，他都忆苦思甜话家史，让孩子们不能忘记过去，珍惜来之不易的好日子。

儿时的伙伴儿王二小是王奶奶心尖上的肉。他家里包了饺子杀了鸡，只叫家人尝一点点儿，然后留给王二小吃。以至于吃得他后来几十年都不再想吃一口饺子，弄得伙伴儿们都像天方夜谭似地惊奇看着他。王奶奶时时刻刻都把王二小领在身边，一会儿也离不开。王奶奶的牙都掉没了，说话时嘴里一瘪一瘪的，挺招人笑。王奶奶又是小脚，走路有点儿像企鹅，摇摇摆摆的走不快。王二小也常常瘪着个嘴，迈着碎步跟着奶奶的后面学，还真像那么回事。王奶奶见了，常常咧开没牙的嘴笑骂道：“小兔崽子，还敢学你奶奶，看我把你的小屁股打开了花！”到年三十，王奶奶最操心的就是怕王二小说不吉利的话，叮嘱道：“年夜里到处都是神灵了，千万别瞎胡咧咧！”王二小却这耳朵听，那耳朵冒，把王奶奶的话全当耳旁风了。他不小心打了个碗，王奶奶赶紧说：“碎碎（岁岁）平安！”他不小心绊一跤，或是撞到了什么上，王奶奶赶忙说：“嗑嗑碰碰，没灾没病！”他见门上的福字倒贴着，就嚷：“奶奶，奶奶，你看那福字贴倒了吧？”王奶奶便立刻收住笑脸，打腰里摸出小手帕，冷不丁就在他嘴上擦一把说：“臭嘴抹油，响屁全丢！”因此，王二小总要提防着王奶奶的那只手，只要一说错话，不知她从哪里冒出来，拿手帕擦他的嘴，边擦边说：“臭嘴抹油，响屁全丢！”

常了，王二小觉得好玩，也悄悄地找块布，躲到王奶奶的身后，王奶奶一说话，他也猛地在王奶奶的嘴上一擦，瘪着嘴，学着王奶奶的腔调和模儿样：“臭嘴抹油，响屁全丢！”说完就跑。王奶奶打后面追着，笑骂道：“小兔崽子，不准学奶奶！”王奶奶的脚小，追不上孙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肚子笑弯了腰。

年夜里，家乡的家家户户都要请财神爷的。财神像供销没卖的，属四旧的画，公家的商店从不卖这种画，但家家都贴，就有人投其所好，做财神爷的生意，年夜里，若谁家没请到财神爷就会坐卧不安，常常开着门朝外望，忽听得院子里喊一声“送财神来啦！”屋里的主人顿时喜上眉梢，忙应道：“快接！快接！”说着在衣襟上擦擦手，打怀里摸出二元钱，接过一张财神像，端端正正地贴在门旁的墙上，在财神爷前供上两碗饺子，再烧上三柱香，插在盛着小米的碗里。供完了，便全家人都得尝一尝那饺子，曰：“那是财神爷赐的元宝哩，吃了往后就不受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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