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那疙瘩
福儿去县城卖棺材板那天,福儿娘又追出去把他喊住,把一枚金戒子和一副银镯子交给了福儿,福儿知道这是娘压箱子底的,鼻子一酸,说什么也不肯卖。福儿娘说:“卖了吧,留着也没啥用。这些我原打算给你娶媳妇时再拿出来,现在上了大学,还怕说不上媳妇?拿去卖了吧!”
福儿上大学要走了,临走前和娘一块去山里给爹上坟。福儿在坟头上压了红纸,说是喜坟才压红纸的。福儿娘把四个小菜摆在坟前,馒头品字型堆成两摞。福儿娘的眼泪淌下来了,一字一泪地说:“你爹活着的时候就盼你长大能出息。现在你考上了大学了,快告诉你爹,他盼了快二十年了,叫他在阴间里也欢喜欢喜。”说完,福儿娘又忙烧纸钱,边烧边叨咕:“福儿爹,福儿考上大学了,要到北京上大学去了,以后结婚娶媳妇,山高路远地回不来,连喜坟一块上啦……”说到这里,福儿娘突然扑到坟上放声大哭:“福儿爹呀,我把儿子给你养成人啦,你知道这十几年俺娘俩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呜……呜……”福儿娘哭得死去活来,福儿的眼泪也成串地往下滚,就连黑子也一旁伏着凄凄的唔唔,眼里竟也淌出泪来。
福儿要走了,福儿娘一宿没睡,把该叮嘱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叮嘱说:“福儿,上大学了,坐趟汽车吧。”福儿没有坐汽车,还是走的山道。福儿娘枯着一头白发送到山岭子上仍手遮日光望着。什么也望不到了,她依旧寻望了好一阵,几滴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淌了下来。福儿娘不知怎么回到家的,就剩她和黑子狗的日子寂静了许多。依旧是山上地里,依旧是山道狗在前她在后。一个人在家,木门吱扭的响声比以前响了许多。有些天,福儿娘天天盼福儿来信,邮递员刚进村,她就慌着去村头的办公室,结果都是失望而归,便自己安慰自己:“福儿刚开学,忙着呢,过两天就会来信的。”每回从村头往家走都这么想。
福儿终于来信了,我忙不迭地给福儿娘念信。信里夹着两张照片:一张的背景是学校,一张是福儿站在天安门前的照片。福儿娘边听我念信抚摸着那两张照片。信念完了,她仍抚摸着照片没听够:“怎么?念完了?”“嗯,就写这些。”我这样说着,看福儿娘小心地把信和照片收好,喜滋滋地说:“北京啊,那是首都啊,我啥时也能去一趟就好了……”可能是乐极生悲吧,那天夜里,福儿娘躺下就没能再起来,村里卫生所的大夫来了,摸了摸脉说:“挺重,去县医院吧。”可福儿娘死活不去,就躺在家里,叼咕着:“一个寡老太太,还有几天的活头呢?”
第三天头上,黑子打门缝里挤着钻进我家,拿爪子使劲儿地挠门,发出唔唔的叫声。我娘打开门,黑子闪进来,叼住娘的裤角往外拽。我娘说:“这畜牲真是忠臣哩,比人强多啦!”我娘边说着边往福儿娘家走。见福儿娘躺在被子里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连说话也显得吃力了,我娘的眼泪也下来了。可她强作笑颜地劝福儿娘:“老嫂子,别着急,人哪有不遭天灾病热的,养几天就好啦……”福儿娘苦笑说:“我这一病给你添了不少连累。我快不行了,这几天我总梦见福儿爹来叫我,说他在那边过得怪孤单的,叫我去做伴儿呢!”说到这里,福儿娘喘了好半天,又继续说:“大妹子,我有件事同你商量,我想把这房子卖了……给福儿做学费。你叫柱儿再给福儿写封信,告诉他学不念完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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